第十二章(23)谷實的賀禮

第十二章(23)谷實的賀禮

第四次《操典》會議之後,谷實並沒有轉回澧源『書友上傳』他雖然是澧源大營的副總管之一,其實並不負責什麼具體的事務,所以右神威軍試行操典的事,他也說不上什麼話,做不了什麼主他想,反正會議結束時楊度是摔手而去,顯然一怒之下又要撂挑子;他也不耐煩看見嚴固那撥人小人得志的嘴臉,眼不見心不煩,乾脆就讓嚴固他們去折騰於是,他也沒去見楊度,隨便找個因由,直接便回了區家河邊的莊子里

到家之後,他哪裡都沒去,也不怎麼見客人,每天都是獨自一個人呆在竹園裡有時品茗讀書,有時撫琴弄簫,興緻到了還會提起筆來塗抹幾下他少年時曾下過大力氣學過花鳥畫,技藝一般,但自娛自樂卻沒有問題家裡人都知道他的心情不好,誰也不敢來這邊攪擾他竹園裡一天到晚都是靜悄悄的

商成已經從城裡回來的消息,谷實當天就知道了但他沒有到區家河對岸的莊上去找商成,也沒讓人去請商成過來

湯行和張朴他們的手段太狠辣了,他至今都想不出該當如何化解這不僅把楊度推向了濟南王,還硬生生地在他和楊度之間打進了一顆楔子,讓楊度不得不與他生出隔閡為了應付嚴固、曾敖以及嚴曾二人背後的成都王,楊度只能放棄一直以來不偏不倚的中立態度,在立儲的事情轉而支持濟南王;可他卻已經和清河老郡王他們達成了默契,與宗室一道反對成都王和濟南王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入主甘泉宮毫無疑問,在立儲的問題上,他必然會同老朋友產生矛盾,甚至會爆發激烈的衝突;而在這種非左即右非是即錯的重大事件面前,他與楊度幾十年的深厚情誼根本不值一提……每每想到這裡,他的心裡就會忍不住浮起一種悲哀和凄涼但這一點都不會改變什麼假如真有需要圖窮見匕的時刻,他依然會絕不猶豫地在楊度的心口插上一刀;他相信,楊度也同樣會這麼做,而且做得肯定是一點都不比他的心軟因為這雖然不是他們心甘情願的事,卻是他們必須做的事他們別無選擇從湯行和張朴提出,讓右神威軍來試行操典的那一刻開始,他和楊度不得不分道揚鑣了,也沒有可能再回頭了……

然而,他現在擔憂的,並不是楊度和他自己不管這場紛亂的最終結局是什麼,只要他們兩個之中有一個能度過難關,就一定會想方設法地照顧另外一個人哪怕是嚴固笑到最後,他的後人也一定會受到照看清河老郡王,汝陽王,還有江陵王和襄州王,他們已經應承了他,在萬一的情況下,他們一定會出全力保下他的家人

何況還有商燕山

但這幾天里令他憂心忡忡的,同樣也是商燕山

早前在太子薨歿他走投無路的時候,商成允諾過,會幫他的幫;而且也的確幫了他的大忙一個東倭方略,成功地幫他跳出困境,並且和宗室取得了聯繫但巴蛇吞象人心不足,他才出風口便又站到了浪尖,剛剛結好了宗室反回頭就準備給成都王和濟南王一個教訓,結果陷入了一場大的漩渦里……他現在後悔了,早知道今日,清河老郡王他們來的那一天就不該那麼警醒的可惜的是,世上什麼葯都有,只是沒有後悔葯他現在後悔也晚了,已經上了宗室的舟船,再想下來就難了他也沒臉面去央告商成再幫自己出什麼主意當然他也沒可能再去找商成了他已經收到風聲,諸序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裡,一直向朝廷隱瞞著自己的病情;眼下宰相公廨嚴令徹查此事,顯見得諸序的倒台近在眼前;據說,湯行和張朴曾在私下向商成徵詢過意見,而商成就舉薦張紹繼任燕山提督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麼,難道還不清楚么?湯行張朴不動聲色間就開始著手扳倒諸序,這就是告訴楊度,只要楊度做到他們希望的事,他們自然就不會真正地支持嚴固;這同時也是對嚴固的一個嚴厲警告,諸序做下如此錯謬的荒誕事,嚴固敢說自己在其中沒有絲毫的牽扯?而讓商成來舉薦下一任燕山提督,與其說是嘉許,倒不如說是兩位宰相在向商成示好:在這個關鍵時候,你商燕山最好是什麼也別說什麼都別做,不要提幫誰不幫誰,只消安安靜靜地坐等好消息就是而商成舉薦了張紹張繼先,也就是答應了不參與這一波大的風浪在這種時候,他還會繼續幫自己的忙嗎?

谷實覺得,商成應該不會再幫他了

先前,太子剛剛薨歿的時候,他用鄱陽谷氏唯商成馬首是瞻的條件,來換取商成的幫忙商成做到了,可他卻違背了自己的諾言他與宗室聯手的事情,就沒有與商成商量過,不要說什麼馬首馬屁股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甚至都把這事瞞著商成事實上,至今他都沒把這件事的前後經過詳細地告訴商成;商成也從來沒有問過他但他覺得,商成肯定是知情的,畢竟區家河上下游就住著兩個宗室,而南陽公主和長沙公主,她們誰也不會把這種事瞞著他

在這一點上,他倒是想岔了不錯,兩個公主確實都知道這個事,但她們誰都沒有和商成提過商成自己,他一直都是忙忙碌碌,在為大航海時代的提前到來而添磚加瓦之後,最近又在考慮投身到古生物學領域裡,因此,直到今天,他都還不知道谷實和清河郡王他們謀划的事情,沒料想到一朝被蛇咬到的谷實,居然還真是不怕井繩,前腳跳出油鍋後腳就踩進火坑

現在,谷實便坐在上善亭里

他面前的石桌上,滿滿的一盞茶湯早就沒了熱汽,他卻沒有動過在亭外一角的兩個侍女,低著頭垂著手,守著小小的紅泥火爐,安靜地就象兩座雕塑沒有谷實的招呼,她們不敢自作主張過來換茶湯

已經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了,他都是一動不動的他望著眼前這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竹林,默默地感喟著過去,思索著眼前和將來……直到一陣熱風穿過竹林,拂動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他才猛地驚醒過來

他呷了口涼茶,又伸手抹去額頭和鬢角的幾顆汗水,這才記起來,明天就是節氣白露但他一點都不覺得涼爽,反而還是穿著伏天里的羅衣說起來,今年的季節變化也煞是奇怪,立秋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天氣卻依舊象盛夏時節一樣燥熱,一點轉涼的跡象都沒有往年的這個時候,總能看見一隊接一隊的大雁你追我趕地飛向南邊,燕子也收拾起行裝,差不多到了離別的時候可今年呢,天上倒是能看見大雁,但相比著往年,雁陣是那麼的稀疏凋零;就在他頭上的亭頂楹梁間,巢窩裡的燕子還在啾啾細語,似乎一點都不著急著趕回它們南方的家裡……

他把著茶盞,側耳聆聽著燕子的呢喃,心底里忽然生出一種感覺:難道說,這反常的涼暑變化,是對眼前的世事變幻的一種暗示?

他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畢竟向來的盛衰起伏風雲變化,上蒼通常都會通過種種異象予人以啟示,史書上象「大星墜野」、「二日並爭」和「熒惑四侵」這樣的記載數不勝數只可惜,他不會觀天象,所以揣摩不透這仲秋似夏和萑葦如爐到底有什麼深刻的寓意不然的話,也許他就不用象現在這樣坐在亭子里煎熬了

他正在出神的時候,小蟬來了

小蟬幫他把涼茶倒掉,重換了一壺熬的茶湯,又給他斟上一大半盞,放到他的手邊她問道:「爹,您剛才在念叨什麼?什麼『七月流火八月萑葦』的一一您怎麼突然想起來讀詩了?」

谷實擺了下手,跳過這一段他喝著水,問女兒說:「你今天沒出門?」他知道,小蟬和商家的幾個女娃娃相處得都不錯,經常跑去商家莊子上玩耍;尤其是霍家那個很有幾分豪爽的二閨女,跟小蟬最是要好不過

「高家三哥昨天回來了,現在那邊正在莊裡擺流水筵席為他接風洗塵,忙得一團亂糟她們都沒時間和我說話」

「高家的老三?」谷實仰起頭仔細想了想他只知道燕山有一員出名的悍將叫錢老三,而高老三便確實沒有聽說過「這是誰啊?」

「是商伯的一個親戚,一直幫著商家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小蟬說她把高小三的事情跟她爹譬說了一遍不過,她說的是故事,而不是事實畢竟有些事情除了當事人之外,誰都不太清楚何況有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月兒和二丫她們的年歲都還小,能不能理解是一說,記憶也不是那麼清楚

谷實聽到一半就全然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怪不得呢,月兒要為這麼一個商賈興師動眾,商成也肯在這個時候在家裡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毫無疑問,這個姓高的同霍士其一樣,與商成的淵源極深

同時他也有點迷惑霍士其已經是五品將軍,受了開國子的封爵,怎麼這個姓高的後生卻一直都是不顯山不露水地廝混在市井之中?

他心裡轉著念頭,嘴上卻問道:「既然你商家大哥擺出這樣大的排場,你讓家裡派人去賀喜沒有?」

「管家一早就帶人去送了禮儀」

「噢」谷實捻著頦下梳理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的花白鬍須,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說,「這份禮可是不能輕了」

小蟬有點發怔她哪裡想到這麼長遠再說,什麼樣的禮才能算是「不輕」?她囁嚅著說道:「我讓送了一匹漳絨五匹宮錦五匹蜀錦十匹蘇緞和金銀錁子各十個……」

「輕了」谷實說他擺了下手,招呼一個侍女過來,吩咐說:「你去告訴管家一聲,把西邊小塘村的地契房契都準備好,我等下帶走送人」回過頭指點著女兒說,「倘使是平常的人情往來,你說的那些物事倒是綽綽有餘可是你看啦,你商家大哥只為這個人便擺下了如此隆重的場面,顯而易見是對這個人非常地器重,那麼這點禮就顯輕了」說著說著他忽然停下了話,瞪視著竹林半天都不再言語良久才幽幽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這些事情本來該當早一些教導你的,可哪知道……好在也不算太晚不過,你可要記住,不管是一個郡縣也好,還是一戶人家也好,只有在這些細微平凡之處,才能真正見著一個人的能耐本事」

小蟬神情嚴肅地點著頭,把她爹的話都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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