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
「但是它是詛咒,我們有辦法傷到它嗎?」李可向著之前葉墨茜自信的說法發問。
「我之前傷到它了,你覺得是為什麼?」葉墨茜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詛咒那種種詭異的舉動此刻在李可的腦海中形成了某種隱約而昏暗的答案,但隨著葉墨茜的發問,李可好像得到了某種啟迪,就在葉墨茜將要準備把答案說出來的時候,李可喊道:「我知道了!」
「只有它傷過你后,你才能傷到它。」李可說道,「就像我跑得很慢,但它也只比我快上一點點——我好像清楚一開始它為什麼沒有直接攻擊我了,因為我還沒有向它表示出敵意。」
「也就是說,只要從一開始一直無視它,這傢伙大概也就只能站著嚇嚇人了。」葉墨茜輕笑道,「可惜,大部分人看見怪物就會想跑了吧,然後被追上來就會想反擊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會是冥日或是食屍鬼之王的殘渣,沒想到是冷笑家的...」
「什麼意思?」李可對這些奇怪的名詞有些摸不著頭腦。
「也就是看見椰蛋樹,沒人會想到它居然是龍系的——就是這種感覺吧。冷笑家是價值與財富之主,冥界的審判者與財寶庫的看守者,他的殘渣也應遵等價交換的原則。」
從上方的逃生出口,詛咒慢悠悠地遊盪而來,身上的數隻眼內飽含撕扯李可血肉的慾望,令她渾身戰慄,但她還是強忍著站著不動,看著它慢慢向前靠近。
「嗯,按時間來算,它接近我們的速度一直是這樣呢——也就是說即使出了它的視線範圍,它也不會用更快的速度,頂多是從牆壁中間遊了過來,所以說聯繫大概是基於因果性吧。它從一開始就盯上了你,大概是你祖先的過錯吧。」
「這和我的祖先有什麼關係?」李可困惑不解地抓著葉墨茜的衣袖,看著詛咒緩緩靠近,其緩慢遠比迅速更有魄力。
「它是由多個靈魂組成的——靈魂於物質的表現便是骨骼,這麼長長的身子,恐怕集結了有將近一個家族的靈魂吧。」葉墨茜不慌不忙地把玩著手中的刀子,「它吞食你的慾望既然來自於冷笑家,那麼必然也遵從等價交換的原則,也就是說,你的祖先把它或是說他們的家族全部害死,因此他們尋找上那個殘酷的司欲做了交換,寧願化作殘渣也要吞食掉你們血脈的全部後代。」
「我的祖先...」李可一時沒從這樣巨大的信息量中回過神,「他們是壞人嗎?」
「不知道,我也不在意這個。」
詛咒撲了上來,樓梯的正中央,雙方狹路相逢,葉墨茜露齒而笑,抽刀揮舞,再次施展切割之術,而這次並非瞄準詛咒本身,而是其腳下。
台階被切出一圈光滑而平整的切口,直從五樓一直貫通到一樓,形成一道完全垂直的落穴,詛咒伸長雙臂想抓住落穴的邊緣,卻發現剛抓住其邊緣,沿著落穴外部一圈同樣也被切割,不僅僅如此,在此之外還被切除了一圈,形成了層層套疊的落穴陷阱。
「感謝我吧,特意幫你切了三圈。」葉墨茜轉動手中刀刃,向下望去。
詛咒踩在空中落下的石塊上,似乎想要躍起,但終究沒能做到,李可隱約察覺了原因,因為他們還站在原處一動不動,而詛咒已經達到了足夠的「速度」,應遵等價交換的原則,用更大的反速度跳上來是不可能的,甚至必須推動空氣來減速。
「靠摔應該沒法摔死它吧。」
「當然不行。
」樓梯被切除了大部分主要支撐結構,已經變得搖搖欲墜了,碎石從邊緣落下,感覺不一會兒就要崩毀了,「敵人只有靠自己的刀子去砍才能解決。」
葉墨茜將手中刀刃向上一指,衣內的刀刃與之前走廊上遺落的刀刃化作如同水銀般的液體匯聚在葉墨茜手中刃上,液體仍還在凝聚變形,葉墨茜便抱起李可跳入落穴,寬大的飛行員夾克高高揚起,刀刃凝聚成細長尖銳僅有一臂之長的剔骨刀。
不到三十米的高度,假如說是自由落體只要五秒左右,但時間在如此緊張的空氣下好像被拉長了,李可甚至能清晰地看見葉墨茜手中的刀刃將要由上自下刺入詛咒的胸膛,就幾乎在心臟的一跳之間,一陣遮目的淺灰色煙霧冒出,而後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煙霧散去,詛咒的腹部被劃開一道巨大的口子,這大概也是葉墨茜口中的七七四十九種切割之術的效用,腸子好似蓬勃綻放的花束湧出,在傷口前擠成了超越詛咒本身體積的球體狀,甚至讓人困惑其體型居然如此纖長。
但李可並不感覺奇怪,它有著如此旺盛的進食慾望,就該有著如此旺盛的消化器官,假如有一百個冤魂想品嘗自己的血肉,就該塞進去一百個人的腸胃。
葉墨茜單手刺進那一團亂麻似的腸子中,奮力一扯,向空中甩去,腸子還在繼續被拉扯出來,彷彿無窮無盡,上面布滿了一張張人臉,皆是一副痛苦憤怒的樣子。
剔骨刀刺進一條腸中,絞上一絞,隨著刀一起向遠處投去,刀投中一樓大廳的橫樑,連著一團滑膩的腸子一起掛在上面,葉墨茜借力一盪,將其作為緩衝,慌亂之中,李可也兩手抓住腸子,上面並無血跡,大概那些煙霧才是它的血吧。
詛咒摔在樓梯落穴的碎石上,反倒像是初學者的跳水表演,大廳漂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漾起一圈圈波紋,灰紅色的腸子此時已經是鋪滿了大半個大廳,葉墨茜才堪堪抱著李可跳了下來。
一陣過於刺激的空中表演讓李可一陣乾嘔,而後便暈了過去,而葉墨茜則把李可輕輕放下,一面嘲弄地看著詛咒憤怒地揮舞四手。
「真頑強啊,和我有的一比。看來得把你封印回那個盒子才會罷休?還是製造性質類似的儀式才行?完蛋,我都沒仔細看過那個盒子...」
一道光,突兀地照亮了整個大廳,藉由碎石揚起的灰塵,能夠從光路看清那道光的方向,那是來自於大廳的正門。一個身著著西裝的男子,頭戴夜視儀,舉著一柄與其氣質不符的青銅獵槍,邊跨過大門前鋪設的防潮石邊瞄準了詛咒的頭部射擊。
光穿透了詛咒的頭部,卻並無任何效果,男子蹙起了眉頭,前方托槍的左手手心裡放著的玻璃西林瓶順著手指滑到指尖,男子兩指夾住,將放有一些金屬粉末的西林瓶塞入獵槍後方,再度準備射擊。
「喂!林楓!來的好慢!那傢伙是冷笑家的殘渣,你沒法傷到它,給我『創造』出個弱點就好了!」葉墨茜邊揮手邊跳著喊道。
林楓轉過頭,卻突然愣住了,遮蓋在夜視儀下的表情此刻該是如何複雜的呢,本以為不會再見的故人卻在這樣的偶然中相遇,此刻相視,他有許多話想說卻塞在嘴裡沒法說出,一切的一切,他只好以扣動扳機為替。
光再度顯現,這一次看得更加清楚,那是有如實體的光,更像是某種高熱高能,卻又澄澈透明的水晶,光擊中了詛咒的脖子處,當然並沒有產生傷害,而是在此處生長出了一簇小而美麗的黃色水晶。
過於熟悉的配合,僅一瞬間,葉墨茜踏步向前,伸手招來刀刃,腳踩住詛咒被拉出來的腸子,原本速度極快的詛咒,因為散落整個大廳的腸子,就像穿上了某件不合身的舞裙,沒法恰當地移動。
葉墨茜一刀砍中於前方交叉格擋的內側手臂,留下光滑平整的深深傷刻,詛咒的剩下的兩隻外部手高揚著想來捉住葉墨茜的腰部,但空氣上顯露的波紋已然暴露了它的預謀,縱然速度極快,卻也容易躲過。
以刀刃為支點,葉墨茜挺身前翻,兩隻手於她下方掃過,此刻她居高臨下如同鷹隼,騰空一躍飛出兩柄刀刃逼退仍想掙扎的內側手臂,揮刀砍中那小小的黃色水晶,水晶與詛咒的身上同時出現一模一樣的傷痕,一刀兩斷,幾乎難以分辨彼此先後。
大量的淺灰色煙霧騰空衝起,葉墨茜揮了揮刀,甩去其上並不存在的鮮血,並未回頭去看被一分為二漸漸消散的詛咒,而是徑直走向了林楓——此刻他正平舉獵槍,透過獵槍的石英瞄準鏡,其上的十字正對準了她的腦袋。
「沒必要這樣吧。」葉墨茜走近了一步說道,「好久不見就這樣對我?」
「我的槍只是凡物,被打掉或者切斷都會很麻煩。」林楓冷靜地說道,「你為什麼回來了?」
「我想回就回,不行嗎?」葉墨茜上下打量了一通林楓,「看你穿得人模狗樣的,是當了貓家族的走狗嗎?」
「不像你,一把年紀了,還穿得像個離家出走的少女。」
「確實是離家出走呢——我把金山照幹掉了,屁股後面正追著一大批人呢。」
「你?!」林楓把槍放下,扯下臉上的夜視儀,震驚的神色在臉上一覽無餘,「你太過情緒化了!你知道這樣子做的後果嗎?」
「對你們來說不是很好嗎?」葉墨茜語氣輕佻,「金山照不是貓家族的頭號通緝犯嗎?我幹掉了他,你們不應該很滿意嗎?」
「看來你誤解了什麼——現在紫藤市的幾乎所有神秘結社都在聽從貓的指揮,但也僅此而已了,我依舊只是自由獵人。他們目前已經停手了,只是雇傭我們來維持秩序。」
「出離者從不停手,只是暫停。」葉墨茜冷冷地插進話來。
「況且你也知道他們為什麼通緝金山照——」
「他偷走了貓的寶物,讓三分之一的成員掀起了背叛,讓他們的領袖陷入了半瘋,對吧。」
「重點是第一點,也就是你,或者說你頭腦里的那個東西——『司欲之夢』,那個對於凡運來說過於巨大的痕迹,貓為了得到它獻祭了很多東西。」
「不用你解釋了,偷的時候我也在場——我早就不想要這玩意了,實在讓我受盡折磨啊。不過我也不會切開我的腦袋給他們拱手讓出的,讓他們過來試試啊。」葉墨茜大笑著,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
「所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果只是逃亡的話,沒必要選這個城市。」
「我要復仇。」葉墨茜說道,「我要向所有那些抱著不切實際的夢想的出離者們復仇,把他們殺個一乾二淨,然後好好的睡一覺,回到我早該去的地方。」
「你瘋了。」林楓皺了皺眉,「和貓的首領一樣,你也被『司欲之夢』給弄瘋了,你現在失控得很嚴重。」
「怎麼?你害怕了?你也想要我腦子裡的東西?要來試試嗎?」
「我已經不再想實現大願了。」林楓說道,「無形法也只是謀生的工具,我現在只想好好的活著。你也一樣,沒必要過早給自己定下生命的結局,它是充滿變數的。」
「哈?我還以為我的生命早在十幾年前就結束了。」她指了指脖子上的紋路,「你見過脖子被折斷後不會死的人類嗎?」
「你運氣很好。」林楓冷靜地說道,「我和另一個獵人交接了工作,他因為今天有事沒來,不然的話以你這番話,早就有貓的殺手趕來了。」
「是他的運氣很好吧,假如遇見了我,可能現在已經被切得七零八落了——平常拜神求佛起效果了呢。」
「你不會動手的。」林楓盯著葉墨茜的眼睛說道。
「你太把我當好人了吧。」葉墨茜也反擊似的回盯回去,「還是說你覺得我會怕搞出動靜?防潮石的機制雖然很老舊,但是在其中隔絕痕迹是沒問題的,在潮水退去前幹掉一兩個你這種水平的獵人是沒問題的。」
「你不會在孩子面前殺人的。」林楓的眼神越過葉墨茜,看向她背後躺在地上的李可,李可赤著腳,穿著單薄的病服,臉色慘淡。
葉墨茜深呼出一口氣,似乎準備反駁,但最終還是僵在原地,肩膀微微顫抖。林楓知道,她並非一直如表面那般堅強。
李可漸漸地醒來,一切宛如一場夢境,借著大廳的大門,夜空中星星的光芒柔和地灑進來了,長夜即將進入白晝,外面的天空空曠且清新,沉睡的夏夜奇妙的安靜,周圍既沒有落石也沒再見到鋪滿整個大廳的腸子。
李可抬起頭,發現自己躺在葉墨茜的懷中,一旁會客的沙發旁站著一個男子,背上背著一桿獵槍,手中夾著快燃盡的香煙。
「小茜姐?」李可看向葉墨茜,為了確認這一切而問道,「那個詛咒到哪裡去了?」
就像對於她姐姐的存在,葉墨茜給予了證實一樣,她總能讓那些看似虛假的事物變得真實。
「詛咒被我消滅了——但並不完全,『多骨者難亡』——具有很多靈魂的事物總是很難消滅,它的一部分逃走了,可能會去尋找你的姐姐吧。」
李可一下坐了起來,她所經歷的,直面詛咒的恐懼,她不希望自己的姐姐也再度經歷。必須得想辦法在詛咒之前找到姐姐。
「你必須要做出抉擇。」葉墨茜打斷了李可想說的話。
「你必須要做出抉擇。」男子熄滅了香煙,放在桌子前的煙灰缸里。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隨後是一陣尷尬的沉默,葉墨茜率先打破沉默說道:「林楓,你來和她解釋吧。我不擅長解釋東西。」
林楓把手交叉在胸前「葉墨茜向我解釋過你的情況,你的名字叫李可對吧。」
李可點點頭,她並未像林楓曾經見過的那些小孩子一樣急於發問,而是富有耐心地等著林楓的下一句話。並且能夠解開機關盒,並擁有在恰當的時點得到解救,證明其擁有的「運」也並不尋常,她具有著某種成為強大出離者的潛質。
「詛咒、怪物、以及諸如此類的扭曲之物,包括葉墨茜和我,一旦與他們牽扯,那些超出普通世界的怪異之物就會不斷再纏上來。所以如果你想要繼續活下去,就必須有力量來應對這些東西,也就是研習無形法。」
李可點點頭,她嚮往葉墨茜所擁有的力量,不僅僅是拯救自己和姐姐,她更嚮往那種能作為英雄一般挺身而出的能力。
「我和葉墨茜爭論了很久,不過我想選擇的權力不該在我們,而在於你,所以你必須做出抉擇,我會把其中利害給你講清楚。你雖然是小孩,但我覺得也應該足夠成熟了,希望你能做出理智的判斷。」
李可看向一旁的葉墨茜,注意到目光的她也點點頭,表情嚴肅了許多。
「首先是她,葉墨茜——她是殺了金山照的殺人犯。」
「喂!」葉墨茜抗議似的說道,「叫你解釋,不是叫你亂污衊我。」
林楓沒理會她的抗議「她身上有著某種堪比巨大財寶的東西,但也隨時可能讓她失控,變成像那詛咒一樣兇猛的怪物,並且因此金山照的教徒們在追殺她,紫藤市的幫派也不會放過她,任何一個慾望強烈的出離者都會想要她的腦子。如果你跟在她身邊,就會遭遇許多兇險的事情——當然,她很強,如果沒有你拖累的話,應該一個人也能殺出重圍。」
林楓再然後指向自己,「我叫林楓,和你一樣,也是孤兒。我可以教你關於無形法的基礎,你可以投靠本地最大的勢力『貓』家族的麾下,任何有意願的出離者他們都會接收。又或者可以像我一樣當自由獵人,或者學習無形法之後回歸正常生活去尋找你的姐姐。無形法也可以治好你身上的遺傳病。」
「我不會強迫你,就算我想這麼做,葉墨茜估計也會攔住我吧。如今潮水退去,打鬥也只會平添麻煩,我希望你能做出抉擇,就算你留戀這個地方,我們也一樣會尊重你的選擇。」
李可閉上眼,思考著,時間就在這不易察覺的沉默中流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