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喝到天亮
自從坐下,嫂子就和小宋拉著手小聲地聊著,都沒怎麼吃東西,也沒怎麼見小宋喝酒。我就只能和那個方靜姑娘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天。
聊天中得知方靜是HD老鄉,中專畢業就出來打工,在BJ三年多了。挺內向的一個人,不問不說話的那種。
我串著在幾個桌敬了一圈酒,然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裝空氣。方靜一直都像空氣!不說話,不吃東西,也不主動喝酒,就在那低著頭干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宋和嫂子聊得特別投入!人聲嘈雜得很,也聽不見她們都說的些什麼。反正她們倆從來都沒看別的地方,就跟對方的臉上長了花似的。根本就沒在意我們這兩團空氣!
快兩點的時候,老塔回來了,看得出來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嫂子正好也困了,於是他們兩口子打車回家,留我們三個繼續喝。
到這會兒,我一點都不想喝了,當了一個多小時空氣,一點心情都沒有!
小宋把剩下的酒分了分。
「喝完走了,我帶你們去南城。那邊有家鍋盔好吃,比這兒的燒烤強!」
「大姐,還喝呀?兩點多了。」
「你明天不上學吧?」
「不上。」
「那就走,喝個痛快!」
到了之後不由得感嘆!這家店真的特別乾淨!裝修的很好,東西也便宜,餐位都是半包圍的小隔間,待著特別舒服。我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要了幾個小菜和六個扁二。
「斌子,你今天演出穿的那是什麼呀?太難看了!跟妓院的老鴇子似的!誰給你捯飭的?」
「還能有誰,長春唄!」
小宋把嘴一撇,好像早就在意料之中的一樣。
「不行!不行!趕明兒我給你弄一身,你快把那破玩意扔了吧!隔夜飯都吐出來了!不過看你穿那種衣服倒也挺好玩的,娘里娘氣的,來,我教你擺個造型。」
說完站起來,弓起右腿,兩隻手交叉按在膝蓋以上,撅起屁股,挺腰抬頭,拋了個飛吻。和我床頭貼的那張邱淑貞的畫報一樣的姿勢表情。
「斌子,你來來這個!」
好傢夥,幸虧當時沒喝多,要不然血奔頂梁門,沒準就得腦出血!剛坐下小宋就脫掉了外罩,上身是一件米白色的緊身短毛衣,下身緊身褲。再擺上這個姿勢,身材實在誘人,感覺自己七竅都在往外噴著火。
見過小宋擰眉瞪眼發火的樣子;見過她捉弄人時壞壞的樣子;見過她愁容滿面,也見過她嫻靜如水;見過她風風火火,也見過她嬌怯害羞;見過她颯利英氣,也見過她怒髮衝冠。但從沒見過她這樣搔首弄姿,賣弄風情!看著那誘人的身姿,魅惑的眼神,一下就僵住了。
怎麼會有如此綺麗的女子出現在我的世界里?一直幻想那些明星的美妙精緻,可眼前這位不就是最亮的星嗎?總是那麼不知足,總是想要得到更多,怎麼就沒想過,只要記憶里有她最美的樣子,就應該感覺到幸福呢?
時至今日,想到邱淑貞永遠是一個個活生生的角色。而小宋,只剩了一個影子,一個模糊到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存在過的影子。但相比較起來,看邱淑貞電影的總時長遠不及我和小宋交往時長的百分之一。但為什麼我最先遺忘的卻是小宋呢?
正胡思亂想地發獃,小宋啪地一下在我後腦勺上扇了一巴掌。
「來來呀!你愣著幹嘛?」
「大姐,我就是穿個大花袍子,
又不是扮女人。你這明顯是要讓我演變態神經病去呀!」
「少廢話,我就讓你學個你那夢中情人給我看,誰說讓你跑舞台上給別人看去了?」
「大姐,你先坐下行嗎?這我來不了啊!這太騷,我還沒修鍊到那種地步呢!我要生的跟那頭牌的窯姐兒似的,還能撩扯撩扯,我都老鴇子了我,別介了!再讓人楔我一頓!快饒了我吧,謝謝你了!」
小宋雙手叉著腰,聽我說完。把兩隻腳內八字一對,兩條腿緊緊地並在一起,十指交叉,向下一番,手心沖地,兩隻胳膊也用力夾著身體,兩隻手放在小肚子上,低著頭,左右扭動著上身,從鼻子里發出出來一聲:
「嗯……這個不騷,你來來呀!」
「大姐,今兒這是幹嘛呀,為什麼非得讓我學女人?」
「站起來,來一個,掃興我走了啊!」
實在是拗不過她,我只能從座位走出來,站在她身邊,學著她的樣子,還掐著嗓子小聲嘟囔了一句,討厭!並用肩膀頂了一下她的肩。
這一來可倒好,小宋一隻手捂著肚子,一隻手抓著桌角,笑得蹲在地上!方靜也樂得趴在桌子上起不來了。
「哎……耍笑我幹嘛呀!大姐你也真行!」
我說著拽了張餐巾紙遞過去。
「大姐你快擦擦吧,樂的鼻涕泡都出來了,至於的嗎?」
小宋趕緊用紙捂住嘴,捏了捏鼻子。
「沒有啊,你誆我!」
「快坐回去吧!得虧這會就咱三個,這要一屋子人,還不得有人報警?把咱們仨當神經病抓走,醫院挨電去!」
「斌子,下回你演出的時候,穿我的裙子,再來雙高跟鞋,唉!再給你好好化化妝,嘿!台底下一準給他們震嘍,一準有人流鼻血!」
「大姐你得給我找一短裙,然後還得有絲襪,我還得站最前邊,讓底下的能伸手摸著腿!」
「對呀!」
「對什麼對?!我這是搖滾演出,還是印度人妖走穴呀?要趕一整風運動,還不得拉出去槍斃嘍?!咱喝酒行嗎,別拿我開心了,我求你了!」
「你求我?」
「我求你了,我真求求你了,我的好姐姐!喝酒吧,別鬧了!要不我走了啊!」
「你走吧!」
小宋突然就把臉沉下來,語氣冷冰冰的,像刀一樣。周圍空氣突然就凝固了一般。方靜瞬間僵住,完全不知所措,我也懵到當場。
剛才她還拿走開玩笑!我也想小玩笑一下,哪裡做錯了嗎?我也有脾氣,也想就此發作,一走了之!你一直讓我學女人,耍笑我半天了,我這還沒說什麼就急眼幹嘛呀!
轉念又一想,算了吧,不能因為一句無心之言就鬧矛盾,畢竟我還是希望能多一點時間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她耍笑我,不就是為了讓她開心嗎!
「大姐,我鬧著玩的,哪能真走啊!一人倆扁二還沒喝呢!咱開始喝酒吧,行嗎?」
小宋好像也有了一點不自在,但也沒有馬上轉變態度,瞪著我看了一會,憋出來一句:
「喝酒行,穿我裙子!」
「穿,穿,穿!不過大姐,我一尺九的腰,您這一尺六的,我怕塞不進去!」
「一尺七!」
「一尺七也玄吶!就說塞進去了,我一唱歌,一使勁,嘭……多寒磣!」
方靜從來到這家店,也沒說幾句話,一直都是安安靜靜地看著我們鬧,但這會兒插了句話,很及時也很關鍵,氣氛一下就緩解了。
「裂開怕什麼呀,裡邊不是還有一層絲襪呢嗎?」
聽到這小宋想綳著臉也綳不住了,撲哧一下又笑了出來,我也趕緊搭腔:
「怎麼又來了,真得短裙絲襪高跟鞋呀?!這玩意兒上得了台嗎?」
九八年說這個真的是笑話,是帶一定侮辱性的玩笑!因為這種玩笑動手,一點都不奇怪!可是過了沒幾年,不僅很多這種表演,甚至還上了電視,真讓人理解不了!
方靜看準時機,擰開兩個酒瓶。
「咱們老虎杠子雞呀?」
小宋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斌子,你去要副撲克,再拿個酒杯來。咱們炸金花,輸的要麼喝酒,要麼回答一個問題,牌最大的提問。可不許說瞎話!」
我和方靜都沒意見,於是開始玩起來。這種玩法有個訣竅,就是先聽問題,但凡願意回答就可以少喝一杯酒。不記得玩過多少次這種遊戲,但自從和小宋分開以後,就再也沒玩過這種喝酒真心話遊戲了。
方靜扮老好人,只要輪到她提問題,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自然就是一帶而過。所以問她的,和她問得就不再記述,對當晚發生的事和以後發生的事都沒什麼影響。
但方靜在這個故事中也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以後很多事都和她有關,我會很詳細地記述下來。而且後來我和方靜之間有過很多的書信來往,全部記錄在了另外一本書里。那是另外一個故事,這裡就不多說什麼了。
我和小宋開始還有所忌憚,後來就慢慢地開始試探對方,而且還是小宋主動開始的。
「斌子,要是能再來一回,你會去追你那個高中同學嗎?」
「絕對不會!」
「為什麼不會呀?」
「一個問題啊!這個不回答,想問下輪贏了我再說!」
「斌子,那小女孩兒叫什麼呀?」
「我喝酒!」
「斌子,你那女同學叫什麼呀?」
「不是,我記得問過了,咱這問題能重複嗎?」
「能!小靜你告訴他能不能?」
方靜趴在桌子上笑眯眯地也說了一聲,能!
「非得問應嘍?要不就給灌死?!」
「回答還是喝酒?」
「喝酒!那根本就是看著順眼,也沒接觸,也沒交流,我提人家幹嘛呀!要是有人問我,斌子你喜歡的那個漂亮的BJ妞兒叫什麼呀?我就敢告訴他是宋佳琪!」
「滾!好好喝你的酒!哪那麼多廢話!」
「我又不虧心,幹嘛不能說?」
「再逼逼叨叨的大嘴巴子抽你啊!發牌!」
「斌子,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的?」
「就你這樣的!」
「你喝酒!」
「我不喝!我又沒說瞎話,幹嘛要喝酒?要喝咱倆一塊!」
「好,把公盅這個分開,一人一半。」
「這就對了,沒理由的酒必須一人一半地喝。」
「斌子,做過春夢沒。」
「做過!」
「夢到誰了?」
「等會兒,差點給我晃過去!這局是我贏了!大姐,你這欺負人可不行啊?」
「好,你問!你也問倆!」
「大姐,你離婚啦?」
「離了。」
「不問了,咱倆喝一杯吧!」
「不行!兩個問題,問完再喝!」
「你怎麼這麼倒霉呢?碰見一那種人!」
「上輩子干過缺德事兒唄!」
「咱倆分一杯,一起喝個!」
「斌子,春夢裡是誰呀?」
「宋佳琪!」
「我他媽扇你!」
「大姐,咱這是文娛消遣,怎麼老想動武呢!說真話挨大嘴巴子,說假話喝酒!這還怎麼玩?」
「這個不算,我重新問!你第一次春夢,夢見的是誰?」
「我喝酒!」
「放下!不許喝!老實交代!」
「我忘了,反正是一跳舞的。具體是哪個台,什麼節目都不記得了,光記得當時挺害怕的。」
「你怕什麼呀?」
「不回答!什麼時候贏了我再問。」
「斌子,發個春夢,你怕什麼呀?」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你這算問問題嗎?你可犯規了啊!先回答我的問題!」
「大姐你可真行,我怕什麼呀,跑馬了,能不怕嗎?」
「做個春夢和你們家馬跑了有什麼關係!」
「我們家馬跑不了,在牲口棚拴著呢!再說它跑了也沒事,玩夠了就回來了,老馬識途知道不知道!我們家那大棗紅馬特別懂事,又一回家裡招了賊,它就一直鬧,把賊都給嚇跑了!」
「打住,打住!沒問你們家的馬!說正事!」
「得嘞,死就死吧!要換一人,喝死我也不跟她掰扯!春夢是什麼呀?完了男人什麼樣,你不知道啊?!我怕什麼?弄一床!你說我怕什麼呀!真行,非得讓我說出來。」
方靜趴桌子上吭哧吭哧的樂,我又急又氣,憋了個大紅臉,小宋倒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哦!你睡著覺也能出來!」
「大姐,公共場合,咱不說這個行嗎?」
「好,發牌。原來你做著夢都能美嘍!」
「別說了呢!別說啦!小心我也問你這種事兒啊,我可什麼都不知道,沒準問出什麼來!」
「斌子,你那個念念不忘的高中同學漂亮嗎?」
「是你念念不忘好吧!我就提過一次,你就老把她掛嘴邊上,怎麼成我念念不忘了!」
「別打岔!回答問題!」
「一般,跟你比就差遠了,除了個頭跟你差不多,哪都不如你!」
「斌子,你是不是因為看上我了,就不要人家了?」
「大姐,我有那麼缺德嗎?說過了,就是看著順眼,沒來電!」
「大姐,你身高多少?」
「你去借盒尺,我讓你量。」
也是倒了霉了,那個飯店沒有尺子!我這輩子都沒弄明白小宋身高是多少!也算是個遺憾吧!
「大姐,最後一杯了,還喝嗎?方靜都睡著了,這都四點多了。」
「這算問問題嗎?」
「不算。」
「問問題,該你問了!」
「大姐,反正你現在也單著,我又那麼喜歡你,考慮考慮我唄!行嗎?」
「讓我考慮考慮。」
「大姐,我是真心的,不開玩笑!」
「我也沒跟你鬧著玩兒!」
「哎,是!我等你信兒!」
小宋把最後一點酒分成兩份,和我一起幹完就坐在那裡發獃,低頭看著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問我道:
「最近寫東西了嗎?」
「沒怎麼寫,記事本就在琴包里呢,你自己拿吧,我撒尿去。」
上完廁所又洗了把臉,用涼水泡了一會兒手才回來。小宋正坐在我的位置上抹著眼淚,不停地用紙巾擦著眼角,小本子在一邊扣著。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一張張的遞著餐巾紙。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就這麼傷心,我寫的那點東西沒有那麼感人吧?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一下,只能任由她獨自流淚。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手輕輕地摩挲著小宋的頭髮。小宋一轉身,抱住了我的腰,臉緊緊貼在我的胸口上,嗚嗚嗚地哭出了聲。我也不敢動,也不敢說話,一隻手繼續輕輕地摸著她的頭髮,另外一隻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小宋慢慢地從嗚咽轉到抽搭,再慢慢地停止抽搭,胸前的衣服已經濕了一片。我騰出手遞拿紙給她蘸了蘸眼角,小宋接過來擦了擦臉,把紙一扔,繼續抱著我不放。
身後嘭的一聲,然後是瓶子蓋落地的聲音。回頭一看,不知道方靜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桌上兩瓶啤酒,已經打開了一個。
「你倆快撒開吧,一會變化石了。」
方靜的語氣里有點酸酸的味道。我扭了扭身子,小宋依然閉著眼,不肯放手。
「大姐,喝口啤酒沖沖。別睡著了!」
小宋不動,我就只能站在這裡乾等。又過了好一會兒,小宋才鬆開手,抓起紙擤著鼻涕。我趁機去提了一個暖壺過來,給每人都倒了一杯熱水。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有問題,從小宋抱我的那一刻,右面的屁股就酸疼酸疼的,扯得右腿都有些發麻。小宋坐在那沒動,我只能挨著方靜坐下,不停地揉著屁股。
小宋把熱水往旁邊一推,端起酒杯,說道:
「來,繼續喝,一人再來倆啤的。」
氣氛多少有點尷尬,我和方靜也沒說話,端起來陪著小宋一飲而盡。然後就是倒酒,喝酒,誰也沒有說話。
兩瓶酒喝完以後,我沒等小宋再要酒,搶先說話。
「大姐,你看外面,天已經亮了,咱們該走了。」
「走,吃餛飩去!」
這時候已經是冬季的二九時節了,凌晨五點鐘的外面特別冷!風吹過來,像是有針扎到皮膚上,順著肉皮一直扎進去,直到刺得骨頭都疼。我們都哆哆嗦嗦地裹了裹衣服。
「大姐,該睡覺了,這也太冷了。」
方靜抱住小宋的胳膊,也幫腔。
「是啊,宋姐,咱們回宿舍吧,太冷了,牙齒都打架了。」
小宋沒理方靜,踢了我一腳。
「背好你的琴,往前一直走,咱們磁器口喝豆汁兒去。」
說起來也奇怪,我就是打心眼裡怵小宋,總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想哄著她,順著她。方靜也是一樣,一句話都不說,挎著小宋就往前走。我不跟著也不行啊,這會要跑了,小宋一生氣以後真沒準不見我了!
要說我這輩子唯一不會懷念的食物,絕對是豆汁兒,那個味道實在太奇特了。哪怕再多喝一杯啤酒,我都可能當場吐出來,努力了半天也才勉強喝了半碗。小宋喝了半碗。方靜喝了一勺,臉色就開始不對了,放下勺子就沒再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