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人各有命，但命運把握在人的手中

電影學院有個學生們給它起的外號，人稱放假學院，之所以這麼叫它，是因為在首都其他高校基本上都開學了的時候，電影學院的學生還在享受他們的寒暑假，通常來說，電影學院的寒暑假要比正常的多半個月到一個月，當然這部分時間你要是想在家賦閑完全可以，但是從理論上講，這段時間其實是學校留給學生們課外實踐用的。

正如夏迎春之前對董源他們班學生說的，在電影學院不想學隨便玩，但是想學時間總是不夠的——畢竟哪家公司找實習生都不希望只拉一個短期工。

不過也托電影學院這額外的假期的福，董源好好地享受了一次溫馨家庭該有的春節，陪著爸媽出去玩逛廟會買衣服，董源狠狠地補償了一把自己上輩子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甚至弄得董立和付如雲以為董源得了什麼大病時日無多擱這兒刷遺願清單呢。

不過至於春節串門，董源還是拒絕了，他對那些親戚並無好感，除了跟自己隔代親的老人家，自己一家子的三伯四叔五舅六嬸七姑八姨，上輩子在自己家破產之後別說拉一把，那簡直是躲瘟神似的迅速撇清關係。

董源理解平常人看到欠債兩千多萬的窮親戚避之不及的心情，但是在見過他們那讓人寒心的模樣，再回到現在看他們的笑臉，董源懷疑自己能不能分清他們的客氣是幾分真幾分假——他也懶得分，有串親戚的功夫不如抓緊時間出點視頻傳網上去賺點三連收些粉絲，這年頭互聯網還是妥妥的藍海，份額那是搶到就賺到，十年以後這都是變現的資本。

藝考過後之後，電影學院終於迎來第二學期，照常的，田澤虎在開學前一天晚請全班的人吃了頓飯，只不過這次他徹底的變成了主辦。

「老董啊，來來來，別走別走，這兒坐。」

開場酒下肚，大家開始各聊各的，喬冠俊笑眯眯的拍著自己旁邊的座位招呼董源道。

董源不知道喬冠俊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是一想到自己節前給他安排了李芷蘭那麼大一活兒，他現在估計沒幾分好心情，「等會兒，老喬你先喝著，我去……我去那邊看看。」

「看個屁，過來，有話跟你說。」

我內在是成年人，我不跟小屁孩兒一般見識。董源心裡這麼嘀咕著坐到喬冠俊對面的位置，「說吧老喬什麼事兒。」

「真有你小子的啊？是，我是缺錢拍片，但是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忽悠到李芷蘭，你知道我不對付她吧？給我添堵是不是？」

「嘖瞧你這話說的，什麼叫給你添堵？我可聽人小姑娘說了，你上課時候的態度好著呢，雖然嘴巴毒了點口氣大了點脾氣臭了點上課的時候難伺候了點，其他的都說得過去，人家給你的評價挺好的，孩子很喜歡下次還選你。」

喬冠俊對著董源比了個國際友好的手勢，「你可給我算了吧，我是發現了，我這人就不適合帶學生，我下次還是找點正經活兒乾乾吧，對了，電啟那邊我走之後怎麼樣？袁思維有找你們麻煩嗎？」

「那不至於，」董源搖了搖頭，畢竟王燕的把柄在自己手裡捏著他不敢說什麼，他當事人不說什麼袁思維也不會插嘴，董源懷疑這是因為袁思維大概率屁股也不幹凈，袁思維可能是怕拔出蘿蔔帶出泥，「你走之後什麼事兒都沒有，哦對，王燕和韓梓銘分手了，為了這事兒我還和車彤吵了一架來著。」

喬冠俊本來聽到袁思維和王燕很消停還滿意的吃著毛豆，一聽董源和車彤吵了一架，一顆毛豆沒咬碎差點沒把他噎死，「咳咳咳咳，你倆吵什麼？」

「嗨，車彤在知道王燕乾的勾當之後想去勸分他和韓梓銘，我呢就是告訴她這事兒挺困難的，而且容易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所以，你懂得。」

一個是擔心朋友心切，一個是不想蹚渾水，不吵起來才怪，喬冠俊無奈的嘆了口氣，「不過至少最後王燕還是和韓梓銘分了不是，結果是好的。」

「但願吧。」董源晃蕩著扎啤杯里的啤酒沫，他不相信車彤能把韓梓銘說服，大概率是韓梓銘自己和王燕之間有了什麼差池。

說不定是王燕想讓韓梓銘當劇本女主被拒絕了呢，那樣就可樂了。

董源不無惡意的揣測著。

「總之電啟那邊沒事就好，」喬冠俊說道，「這個假期過得真有意義，比起來我這輩子之前的寒暑假那過得都算什麼？」

「哦？我們大賢至聖先師帶學生帶出七情六慾了？」

喬冠俊指著自己的拳頭又指了指董源的臉，大有『下一秒這砂鍋大的拳頭下一秒就會出現在你臉上』的意思。

「跟李芷蘭屁點關係都沒有，」喬冠俊拿來酒桶給董源和自己都滿上，「這個寒假我第一次體會了影視民工的生活。」

影視民工，電影學院學生的自嘲，但是這也是特指一類人，那就是在影視行業最底層的那一群人——群演、場務、司機，以及其他所有的做一天算一天的日結工。

喬冠俊這個寒假在回家前，為了節省開銷，選了個相當便宜的招待所，那家招待所的地下室里住了很多在北影廠門口等活兒的人，這些人在董源重生前的年代已經不多了，但是在2010年這時候還是不少的。

他們平時能接到北影廠的活兒幾乎是不可能的，能接那種活兒的人都是有組織的，少說也是有群頭負責聯繫的，像蹲在北影廠門口的那些人，他們最多的就是接到電影學院學生的作業活兒，就這樣也不是天天都有呢。

「我跟他們聊天來著，有個大爺，老婆死了，孩子在外面打工，他在家閑的沒事兒就想出來當演員，他腿腳不太好所以接到的戲不多，但是就這樣他也沒跟孩子們說，他怕他們擔心，不讓他干這個，他很享受當演員的時候，還給我看了他存下來的很多劇本，好多都是咱們師哥師姐的。」

「還有個北漂大哥，人是小學學歷，半文盲一個，不過人家偶像是王寶強，他說他在老家也是練武的出身，是匹千里馬，和王寶強那就差一位伯樂，但是我看了那大哥的戲路，他實在是不上鏡，我沒跟他打擊他，因為他說等他掙了大錢就好回家好好給他爹媽蓋房養老。」

喬冠俊說這話從懷裡掏出個皮夾遞給董源，董源打開之後從裡面散落了好幾張照片出來，這都是喬冠俊用他自己的老相機拍的，有單人的，也有他和其他人合影。

「這個司機大哥每天都早出晚歸，我住的那幾天和他見面不多，唯一聽他有次半夜打電話給老婆，說他在個大劇組裡開道具車，贊了不少錢，郵了一部分回去，讓他老婆給倆孩子買衣服交學費。」

「還有這大姐，招待所里唯一的女群演，用的都是劣質的化妝品，但是人家氣質很好，會唱歌跳舞，和之前那位大爺一樣，經常給人演媽，她的故事我沒聽說太多，但是從經驗判斷，她應該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董源翻看著照片，「老喬，你是想說他們給了你創作的靈感？」

「靈感？有但是不全是，更多地是……觸動吧，我也說不好，在如此近距離和他們一起生活之後，我對電影有了新的看法。」

「恭喜你喬冠俊，你成功對影視……或者說應該是對藝術祛媚了。」

董源很感動，喬冠俊在他看來是不可多得的逸才，雖然上輩子他並不知道喬冠俊畢業之後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但是至少這輩子對他的投資應該是不會虧的，而他能越早的成為有能力有才華並且被市場認可的導演，董源就越早能從他身上獲得投資回報。

雖然當下的電影市場還處於一個自由生長的年代，但是董源是過來人，再過個十年八年的，鐵腕砸下來，那些胡搞亂搞噱頭博人眼球的電影都會如同《後天》里的美國人，被直接幹掉，喬冠俊能越早和主流意識形態搭上邊，越早能實現自我創作與意識形態的接軌融合，他以後能走的路就越寬。

「那你現在想怎麼樣？幫你認識的新朋友一把？拍個紀錄片怎麼樣？」

「我為什麼要拍紀錄片，老董你說什麼呢，什麼我就幫新朋友一把？我幫得著他們嗎我？我跟你說這些的意思是，我和他們不一樣，我能上這個學校，我能接觸到更高層次的人和知識，我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學校這個平台幫我省了很多彎路，我就要抓住這個機會，我要在大學畢業前成為小有名氣的導演，不說上社會誰能認識我，至少在學校里得有人能知道我的那種程度才行。」

董源撓了撓頭，喬冠俊這龍場悟道好像和自己想的有點小區別，自己想的前門樓子他悟出個胯骨軸子，也行吧，至少喬冠俊現在有緊迫感了。

「如果想要在大學期間……出道，出道這個詞兒對你很合適，我的建議是一方面多跟師哥師姐打好交道，看看能不能蹭點人脈，另一方面，盯著幾個大影展的青年導演推薦窮追猛打，只不過老喬，要我說，你現在想去參加影展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你拍的東西大概還不能入評委的眼。」

喬冠俊喝著酒沒說話，在酒杯里吐著泡泡好一陣，「老董，你說我差得多，是哪方面？」

「不知道，我又不想當導演，」董源一攤手，「我這隻能說是憑感覺，雖然你上學期拍的東西很戳我胃口，但是我畢竟不是專業搞影視評論的，奈何肚裡沒墨水一句卧槽走天下，你真想聽意見你還得是找這能給你提意見的。」

「羅里吧嗦的跟我姥姥似的，重點，給點重點。」

「參展去吧，觀眾……或者說市場那無形的手會教你怎麼拍電影。」

或者一個大逼斗給你糊牆上。這後面半句董源沒說出來，畢竟被無形的手拂過，以董源的經驗，被糊在牆上的概率更大一些，想上輩子當年，每年撲街的大小成本電影那一隻手都數不過來。

「我怎麼覺得你說的繞回來了？」

「畢竟實踐出真知，而且咱也沒幹過這事兒嘛。」

董源實話實說道，他確實沒有大學生參加影展這方面的經驗，上輩子當學生的時候就知道玩兒了，別說大一，他大四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報名參加學校的必聯呢。

「所以咱們現在這就是摸著石頭過河，」董源舉起酒杯跟喬冠俊碰了一下，嬉皮笑臉的說道，喝了一口之後酒杯一歪，指向酒桌上其他在聊閑篇的其他人，「但是好消息是咱們至少有個目標不是嗎？」

喬冠俊順著董源的比劃看了過去，「目標啊……」

「怎麼了老喬？」

「不是，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咱倆擱這兒盤算這個盤算哪個，再看看其他人卻都在聊寒假去哪兒玩了，見識了什麼花花世界，我就覺得我們真是兩個世界的人。」

董源樂了，「你又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了老喬，你這文藝氣質拿捏的很好嘛，要不要考慮留個長發？或者稀疏的胡茬？」

喬冠俊沒好氣的擺擺手讓董源閉嘴，「說正經的呢，老董，你說咱們可以跟誰打聽打聽影展的事情？你之前跟了個大三學姐的組不是？她知不知道點什麼啊？」

喬冠俊對自己的事兒是真上心，董源很滿意，但是說起王佳佳，董源就心裡沒譜了，自從王燕的事情之後他就在沒和王佳佳有過聯繫，倒不是他不想，主要是王佳佳沒空，聽齊舒雅說，王佳佳似乎在準備必聯送學校的呈報，這種時候董源也不好意思太過頻繁的打擾她。

更何況王佳佳對自己似乎也不是很待見的模樣。

「我試著問問吧，」董源對喬冠俊說道，「你那邊有沒有認識師哥師姐可以打聽的？」

喬冠俊也是搖頭，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合適的人選，不過他還是表示會儘可能的通過同鄉會裡的師哥師姐打聽一下，實在不行就去導演系文學系門口堵門，堵個老師出來問問。

董源想著現在也沒有更好地辦法，鼻子下面是嘴，嘴勤問出金馬駒，搞製片的不就是各種打聽消息嗎，「不急，老喬，時間還有。」

「時間有，但是我總覺得不夠。」

董源還想說點什麼，卻被長桌另一頭的占永傑敲桌子聲給打斷了，「嘿嘿嘿，那邊那倆人，聊什麼呢！來喝酒啊！舉杯舉杯！今晚咱們第一輪！先敬班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