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回川

蜿蜒的黃泥小路在老人的揮手之下變得清晰起來，籠罩著小路的黑暗徹底消失了。

然而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條變得清晰的小路在延伸了一段距離之後，一片現代化的空地竟然出現在了小路的盡頭。

這是一片真實存在於現實中的空地，位於某座大廈的附近，正好是老林這片靈異之地所對應的現實區域。

彈指一瞬間，不過是稍稍揮了揮手，靈異與現實的隔膜就被這個自稱張洞的老人打破了。

「開什麼靈異玩笑？一揮手就打破了靈異與現實？這也太哈人了。」

望著眼前浮現於道路盡頭的景象，顧離頓時睜大了眼睛，連心裡話都直接袒露了出來。

也不怪他如此駭然，實在是因為老人的動作實在太過輕描淡寫，就只是宛若抹去眼前的污穢一般稍微揮了揮手，然後一條通往現實的道路就這樣被開闢出來了。

如此手段，簡直是聞所未聞。

現在顧離算是明白這個老人為什麼總是要把手收在背後了。

不是為了讓腰桿挺直，更不是為了故作深沉，而是這樣一雙手確實不能隨便亂動。

揮揮手便能將靈異抹除，就像是一塊橡皮擦似的，如果不小心往活人身上揮一揮……

顧離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比絕大多數馭鬼者都清楚，想要打破現實與靈異之間的隔膜究竟有多麼困難。

即使是他動用鬼域，也必須將鬼域激發到極限才有可能勉強入侵到某片靈異之地之中。

冒著厲鬼復甦的風險，將鬼的力量發揮到極致才能勉強撕開一條通往靈異的道路。

可是眼下，這位看起來垂垂老矣，甚至沒有絲毫活人氣息的老人竟然只是抬手揮了揮，便輕鬆將靈異與現實之間的界限打破了。

這究竟需要掌握了何等兇悍的靈異，才能做到如此風輕雲淡的程度？

「差距有點大啊……」

顧離躲在李樂平身後，凝視著眼前那道消瘦的老人身影，心情宛若驚濤駭浪般跌宕起伏。

他剛剛就在李樂平旁邊，雖然因為所掌握的消息不多，所以無法在李樂平跟老人的對話之中插上一嘴，但是也旁聽了不少消息。

言語之中，顧離聽出李樂平對這名老人的讚歎，哪怕李樂平從未見過這個老人出手。

那時候顧離還有些覺得李樂平是不是在刻意迎合老人，多說點好聽的話來討好這個已經沒幾天好活的老人，讓他好安安心心上路。

但現在看來，李樂平的讚歎是發自內心的，而不是出於暫時的阿諛奉承。

正如他所說的，這個老人確實很恐怖，甚至是恐怖到了一種無法理解的層次。

揮揮手便能抹去靈異的影響，只是站在那，就給人一種感到心悸的窒息和威嚴。

哪怕這個老人已經很老了，至少得有個一百二十多歲了，臉上的皺紋和老人斑都凝在了一起，眼睛也不似年輕時的那般炯炯有神，而是變得黯淡昏黃，但是這些都不意味著老人真的已經老了，不中用了。

哪怕他已經老了，甚至是已經快死了，但此刻他背對著李樂平和顧離，消瘦的身形站在黃泥路上，看似弱不禁風的身軀卻透露出一種無形卻又實際存在的威壓。

彷彿他只需要往前面一站，再詭異的靈異力量在他的面前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莫名的，顧離的心中有了這麼一個想法。

也許在很多年之前，這個名叫張洞的老人就是上個時代眾多馭鬼者的主心骨。

也許就像張洞所說的，他認識的人不多，但只要混跡靈異圈的，就一定會聽過他的名字。

有點像是這個時代的馭鬼者見到總部隊長一樣，只是又不能完全等同，畢竟總部的各位隊長雖然皆是馭鬼者中的頂尖存在，但這就像是金字塔的塔尖只能容納一個人一樣，十二名隊長的數量還是太多了。

除非將來有人能夠一人凌駕於其他隊長之上，那麼，也許那個人就會是這個時代的張洞。

「你們該出發了。」

張洞看著這條由自己揮手開闢出來的通路，語氣平淡且威嚴，重新將手背在身後，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裡，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李樂平也不想在這地方多待，立刻就拽著身後已經呆住的顧離向前走去。

「你這樣的人物一旦死了會鬧出很可怕的靈異事件，但你應該已經準備好後事了。」

與老人擦身而過之時，李樂平微微轉頭，看向老人認真的說道。

老人並不介意談論有關自己生死的話題，彷彿早已看開了：「我已經備好了棺材，會有人像你幫孟小董一樣來幫我料理後事的，不會鬧出麻煩的。」

「那就好，無論怎麼說，我都該感謝你對這個時代的幫助。」

說完，李樂平重新邁步走向前方。

「感謝么……」

老人自嘲似地笑了笑，他覺得今天非常有意思，遇到了這樣一個有意思的年輕人。

忽的。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就該早點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在李樂平和顧離剛剛跨過老林與現實的界限，雙腳已經踩在腳下厚實的水泥路之時，他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平淡的聲音。

「嗯？」

李樂平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動靜，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猛地回過頭。

卻發現身後的老林已經消失了。

身後哪裡有什麼老林，只有一座現代化的大廈，不少從大廈中走出的白領正一臉驚詫地看著這兩個憑空出現的人，不少人甚至出於本能的掏出手機，不知道是打算報警還是錄視頻吸引眼球。

「怎麼了？」

看著突然回頭，怔在原地的李樂平，顧離也是神情微動，趕忙詢問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

「你沒有聽到？」

李樂平重新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用著一雙沒有多少情感的眼睛看著顧離。

「聽到什麼？」顧離反而有些一頭霧水。

「算了，可能是我幻聽了。」

看著一臉疑惑的顧離，李樂平冰冷的臉色也是微微產生了變化。

他的眉頭稍稍皺了皺，心想剛才聽到的聲音會不會真是幻聽？

但這個想法還沒有出現一秒鐘就被抹去了。

他現在的身體是鬼的身體，意識也跟鬼糾纏在一起，是不可能出現幻聽的情況的。

也就是說，剛才從身後傳來的聲音是真實的。

這是那個名叫張洞的老人留下的聲音。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就該早點回到自己的世界。」

這似乎是在提醒李樂平一些關鍵信息。

「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樂平在心中暗道，覺得這樣一句突如其來且沒頭沒尾的話實在太過難猜，根本就理解不了那個老人為何會在他們走之前留下這樣一句話。

「誒，別在那裝思想者了，該撤了，這裡聚起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就在他思考老人為何會留下這樣一句話之時，顧離卻用手肘頂了頂他，同時朝前面揚了揚下巴，似乎是要讓他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

附近不少人都目睹了兩個大活人突然憑空出現在大廈前面，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麼最新的魔術表演，只是看這兩個人的神情皆是非常不好靠近的冷冰冰模樣，所以這時還沒有敢上前詢問或是採訪他們。

李樂平看著圍觀過來的人群，並沒有去驅散他們，也沒有去警告什麼，而是收回了目光，在記住了大廈的名字之後，對顧離說了一句：「走吧。」

「記得善後。」

伴隨著顧離的一句話，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驟然亮起，附近的所有人頓時被光線閃耀得閉上了眼睛。

然而，當他們再度睜開眼睛之時，他們的眼神中全都閃過了一瞬間的獃滯。

他們忘記了一些事情，忘記了剛才有兩個人突然出現於此，更忘了他們為何會匯聚過來。

至於李樂平和顧離，他們早已離開了這座城市。

這座城市是大洲市，也是那片詭異老林在現實之中的對應位置。

……

一個小時后。

搭乘顧離號專車的李樂平在回到大川市之後，先是對老司機顧離表示感謝，再然後二人默契的決定各回各家。

每個城市的負責人都不能離開自己的城市太久，這是李樂平用身體換來的教訓，顧離自然不會帶頭違背。

至於李樂平也已經回到了位於郊外的別墅。

連帶著一起回來的還有一些「戰利品」。

已經被熏幹了的乾屍，形似活人的女人偶，以及一個他隨身攜帶的金色盒子。

盒子不大，但裡面卻塞下了一隻恐怖程度和危害等級都非常高的鬼。

鬼煙就在其中。

時隔多月，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居住地。

由於長久未通風，屋內的空氣自然無比渾濁，開門的時候甚至還掀動了一些卡在門縫裡的灰塵，一股塵封許久的嗆人味道瞬間撲面而來。

不過，這積攢許久，足以令人呼吸不暢的灰塵如今卻影響不了李樂平絲毫，只是他在嗅到這股撲面而來的味道之時，鼻子不由得抽了抽。

因為在這股摻雜著灰塵的霉味之中，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已經跟這種氣味打過太多次交道了，這是一種會讓人類出於生理本能感到噁心的味道，是同類物種死去腐爛以後才會發出的臭味。

這是屍臭味。

「鬼影頭竊取了陳忠的記憶，知道了我的住所，進而入侵了這裡。」

很清楚這一點的李樂平依然面無表情地向著別墅深處走去，毫不理會那些刺鼻的氣味，畢竟他現在連呼吸都不需要了，根本不會受什麼影響。

很快，他把整棟別墅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地檢查了一遍。

還真發現了幾具腐爛的屍體已經發白的人頭。

不過這些殘缺不全的屍體很快就被李樂平丟出去了。

「鬼入侵過我的住所，但它倒是沒有解封那些被我關押的厲鬼，只是它把我的負責人制服都給偷走了，還有我用於備用的幾部衛星定位手機也不見了，利用這些工具，它確實創造出了一堆假的李樂平。」

「看起來鬼影頭進入別墅的時間是在它被我限制在鬼煙之後。」

「它雖然被困在鬼煙之中無法離開，但它的靈異依然能夠影響外界，而它的計劃也只是利用一個假的李樂平，誘導某個人前往明月小區，最終打破那裡的平衡，限制住鬼煙，進而讓它有機會出逃。」

「只是它沒有料到，來的人竟然會是駕馭了無頭鬼影的楊間，而且還是擁有八音盒的楊間。」

他算是明白鬼影頭為何沒有在入侵別墅之後，將關押在容器中的厲鬼放出了。

因為鬼影頭的計劃是為了讓它重獲自由，而不是為了放出一堆鬼在早已被疏散的城市之中胡亂遊盪。

況且，一群不受控制的厲鬼在市區內遊盪，非但無法幫助鬼影頭脫困，反而會減少鬼影頭鬼奴的活動區域，也就是對它的活動地盤進行壓縮。

此刻，李樂平一邊分析著情況，一邊將帶回來的找人鬼和轉移鬼關入黃金容器之中。

做完這些事情后，他離開了存放關押厲鬼容器的地下室，回到了別墅的一樓，來到沙發前，動作略有些僵硬地坐在沒有鋪蓋防塵布的沙發上。

坐下去的動作雖然緩慢，但他的身體卻沒有因此變輕多少，反而像是一具沉重的屍體徑直落在沙發上，又一次激起了一股灰塵。

但李樂平仍然不為所動，臉色死寂且麻木，宛若一隻真正的厲鬼。

他現在是既正常，又不正常。

雖然身體還是由李樂平的意識掌握，但是隨著這樣身體強度的增加，他對於很多東西已經不再需要下意識的阻攔了。

灰塵？

不需要扇走，反正這些細小的顆粒物也進不了他的身體里。

被人拿槍指著？

站在那給人拿槍掃射十天半個月的，對方把扣扳機的手都按斷了，也不可能將他殺死。

「真的是越來越不像人了。」

李樂平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具冰冷的身體，隱約間還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屍臭味。

這不是客廳里彌留的屍臭味，而是他自己身上散發出來屍臭味。

「還是要讓自己活得像個人，至少要把這具身體當成活人的血肉之軀，哪怕這具身體在本質上屬於厲鬼。」

他很清楚厲鬼的侵蝕是潛移默化的，哪怕是已經死機了的厲鬼都能影響活人的本能，然後在一點點的蠶食之中反客為主。

正因如此，李樂平才知道自己不能真正心安理得的享受這樣一具不講道理的身體。

越是詭異的力量就越是容易令人沉淪其中，畢竟「無法被殺死」這五個字代表的誘惑實在太過巨大，甚至比一些神話中的鬼神還要可怕得多。

正因如此，李樂平深知巨大誘惑背後暗藏的隱患。

他打算讓自己活得像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不用吃，不用睡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