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體面
錄音設備調試完畢。
審訊科成員坐在一側，攤開記錄本，鋼筆飲飽墨水，隨時待命。
龍昊坐在審訊主位，宋書堂坐在他身旁。
這種審訊並無難點，兩次都交於龍昊負責，宋書堂全當旁聽。
先前審訊李堅強太過順利，龍昊覺得自己並無發揮意猶未盡，今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叫什麼？」龍昊厲聲詢問。
「常昆。」
「年齡？」
「25。」
「做什麼的？」
「在沙岼壩書店做店員。」
「跟隨遷校一起來的？」
「是。」
「哪所學校？」
「中央大學。」
「中央大學學生？」
「不是，我們一群流亡學子在途中遇到了中央大學遷校，就跟隨一同來的山城。」
「知道為什麼抓你嗎？」龍昊話鋒一轉。
比較常規的審訊方式和節奏，確實是科班出身那一套，目前看來中規中矩。
「不知道。」常昆一臉茫然。
「我勸你不要做無謂的掙扎。」
「可我真的不明白。」
「提醒你一下……」龍昊將今日常昆約定方式點明，就是為了告訴對方，我們並非沒有證據抓人，你老實配合是唯一出路。
常昆打定主意不承認，可畢竟只是尋常人，被龍昊當面揭穿神色難免有些慌張。
可慌亂之餘還是一口咬定，自己聽不懂。
他不傻，此刻承認，將要面臨什麼，他比李堅強要清楚。
掙扎！
這種掙扎非常徒勞。
龍昊對一旁的審訊科成員說道：「帶先前抓捕的司機來認一認。」
科員前去帶人，常昆面如白紙。
很快司機被帶來，龍昊問道：「是他嗎？」
司機是被用刑了，模樣慘不忍睹，常昆見狀雙手緊握椅子扶手，心跳加速到甚至於能聽到胸腔內的響動。
「是他。」司機回答。
「常昆，你還有什麼話說？」
「這能說明什麼？」常昆聲音都有些顫抖，卻還是不肯鬆口。
還在堅持？
宋書堂認為，常昆心中恐怕覺得，自己每次送情報都是單獨說給「李老闆」，接送司機並不在場。
且通過他的觀察，認為司機並不知道，自己都與「李老闆」說了什麼。
現在並未見到「李老闆」，對方有沒有被抓未知數，因此他覺得自己還能掙扎一下。
不得不說常昆表現不俗。
一個普通人，能做到這一步實屬不易，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思考，已經超越很多人。
只可惜常昆選錯了路。
人生可以犯錯，但有些錯誤是沒有改正的機會，一步踏錯萬劫不復。
「你不見棺材不落淚。」龍昊聲音變得更加嚴厲。
常昆咽了口唾沫，心中為自己鼓勁，嘴裡說道：「他家『李老闆』，找我是想要詢問一些書籍情況，讓我幫忙留意。」
「為了幾本書籍，還需蒙眼帶去？」
「是『李老闆』要求。」
「你心理素質馬馬虎虎，思考能力卻還可以，但你覺得你能撐得過這些刑具嗎？」龍昊笑問。
司機一身血污站在這裡，強而有力的說明。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流亡學子聯和救國會成員，我們理事長是東北學生代表，是國民參政會成員，我要見我們理事長。」
天真！
龍昊覺得常昆幼稚中帶著天真，進了軍統局還想這些，那是真的太不了解他們軍統。
不過此時宋書堂接過常昆的話語說道：「那些流亡學子知道你是漢奸嗎？」
漢奸！
刺耳的詞語。
常昆滿臉抗拒說道：「我不是。」
「我可以告訴他們你是。」
「我不是。」
「當他們收到消息的時候，你就是。」
「你沒有證據。」
「你被關押在這裡，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
「往日同窗得知你漢奸身份，你說他們會做些什麼？」宋書堂發問。
常昆語塞宋書堂繼續道：「恐怕是一臉羞恥，覺得與你為伍。」
「你遠在他鄉的家人也會通過你的同窗，收到這個消息，你的老師、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可能還包括愛慕你的以及你愛慕的人，都會知曉。」
聞言常昆握緊椅子扶手的手指都有些發疼。
「你現在開口，我給你一個體面。」宋書堂最後輕聲說道。
體面！
說完這句話后他不在言語。
龍昊也很配合，沒有繼續說話。
常昆坐在凳子上，緊繃的身體在幾分鐘后，好似是被抽離了所有力氣一般，癱軟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有些沙啞的嗓音：「真的給我留一個體面嗎？」
聞言龍昊知道常昆防線失守，不由去看宋書堂，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略遜一籌。
今日讓常昆開口，龍昊覺得自己同樣可以做到。
只需要用刑具恐嚇一番，他認為常昆撐不住，實在不行稍微用刑就能撬開對方的嘴，不算難。
但宋書堂卻只是換了一個角度，便讓常昆主動開口。
倒是有些兵不血刃的感覺。
龍昊在校學習期間，有關審訊方面學習並不算多，一來不是專業所在，二來審訊需要經驗積累，紙上得來終覺淺。
不多的了解中還記得老師所提，攻心！
攻心可以讓原本能撐得住刑具的人開口。
當時傳授審訊經驗的老師非常推崇，認為此計尚在用刑之上。
龍昊現在比較難界定宋書堂方才所謂，是否可以算作老師口中的攻心，但不可否認的是，常昆要開口了。
收回蔓延出去的心思，開始認真聽常昆的坦白。
常昆是在書店中工作時，被選中。
利字當頭。
他需要收集各個學校的情況，以及各學校內愛國抗日組織的情報，以及文壇之中發表抗日言論較多的文人信息，和在學校內做抗日宣講的老師信息等等。
就是利用他流亡學子的便利身份，收集有關學校和文化界的情報。
日本人要掌握的情報是方方面面的，讓常昆收集這些並不奇怪。
常昆利用便利身份參加各種學生和文化界組織的活動，獲取了一部分能接觸到的情報，給「李老闆」送過三次，這一次是第四次。
四次情報常昆全部都坦白出來，審訊科成員認真記錄，好在其中沒有太過機密的情報，但日本人瘋狂收集各方面的情報，顯然不是好兆頭。
盤問完常昆所做之事，接下來龍昊認為才是重頭戲。
他究竟能不能給這一次任務，帶來意外之喜呢？
常昆先前的表現，反而加重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