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病態的依存

第三百三十七章 病態的依存

輕柔的觸感,以及流露出的些許暖意讓艾洛感受到治癒。婀朵博拖著疲憊殘破的身軀,在艾洛的耳邊低語:「你不必在意他的話,我愛著的就是現在的你。一個重視利益,忍不住的喜好自我滿足的壞孩子……我喜歡著的就是這樣的你。」

婀朵博的話讓艾洛的思緒緩緩回到從前。

十五歲那年。艾洛與婀朵博,焱組隊完成了他們的第十個任務,賺到了一筆對於當時的他們而言不菲的委託金。他們大快朵頤的一頓,花了五十六個銅幣。

焱樂的最歡,以至於他很快就在無顧忌的放縱下喝醉了。那是他第一次喝酒。艾洛結完賬后,便攙扶著他回去。剛到門口,便看見養父魯德內走了進來。

短暫寒暄后。艾洛扶著焱,與魯德內擦身而過。此時,婀朵博正悉心的把剩餘的飯菜打包。

魯德內坐在了她面前的椅子上。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先停下。

「您有什麼事要問我嗎?」彼時,婀朵博與魯德內已見過兩次。但那時,卻是他們初次交談。

「你覺得他們兩人怎麼樣?」魯德內問道。

「艾洛與焱嗎?他們都是很有正義感的好人,做過許多見義勇為的好事。但是……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講。就是我總會為他們那些善良的行為感到麻煩。焱總是不顧自己能力的極限,但也許可能只是過於自信。這方面,艾洛要好很多。他行動前,會先考慮自己是否能夠身體力行。但即使這樣,也很讓我渭南。也許是我的道德素質太低了。」婀朵博半讚許,半抱怨,半自嘲的說著。然而,魯德內卻略感失望的進行了一些旁敲側擊的提醒。

「焱,那孩子會憑感覺做事……誰做的不一定皆是善行義舉,也很有可能會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但終究卻活的明確,敞亮。我像他這麼大事也差不多這是性格。」

婀朵博聞言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只覺得魯德內在以拐彎抹角的方式,誇這個自己有些嫌棄的同伴。而魯德內接下來的話,才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

「真正讓我擔心的人是艾洛。」魯德內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

「艾洛?」婀朵博下意識的重複了最後兩字,頗感奇怪。

魯德內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是的。那孩子心思太重,小小年紀就開始琢磨著沒有必要的心機。而其中又大多都是徒勞功夫。」

「是這樣嗎?」婀朵博疑惑的問。

魯德內端起放置在餐桌前的半瓶酒,一飲而盡。隨後繼續說道:「收養焱后。沒過幾個月,他就把能我當做父親對待……我和他那時相處的像一直陪伴在彼此的親生父子。但艾洛不同。一開始生疏,有所隔閡是很正常的……但他卻會刻意,甚至是下意識的偽裝出一種與我自然融洽相處的親切感。這種做作的性格讓我討厭,但這卻不是關鍵……我發現他在生活環境較好的時候,總會刻意的流露出一種善意。這種善意表面上不要求任何回報,但成本往往很低。而一旦自身利益受到威脅,他就會展露出一種連我都會感到后怕的殘忍。他的本性並不好。但他卻想要極力證明自己的本心善良,惹人喜愛。」

「也許那份討厭的殘忍,也正是我收養他的原因。只是我個人喜愛與否卻不重要。他這樣的人活著,會變得很憋屈……一個既厭惡,又不肯承認自己本性……還難以做出改變的人會使前方原本平坦的路,也變得陡峭異常。促使自己舉步維艱。可算是一個壞孩子。」魯德內語重心長的說著,同時又回想起自己收留艾洛的經過。

婀朵博聽的有些發愣,隨後趕忙詢問道:「您想讓我做什麼?」

「請多多關照他吧,來日方長。也許之後他會改變,也說不定。請不要把我剛才的話告訴他。謝謝你聽我這個糟老頭說到這,再見。」魯德內站起身,安裝著拐棍的腿與另一條正常的腿交替著,上下顛落著走了。

婀朵博站起來,目送著他離開,若有所思的品味著他的話。

……

次日,婀朵博在夜晚的公園散步,偶遇了艾洛。她並沒有遵從魯德內的請求,把前夜他的畫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艾洛,一字未落。

她也想試探艾洛是否真的向魯德內說的那般不堪……艾洛聽著聽著,眼神便流露出一絲惶恐。

雖然他很快就強裝鎮定,把那情緒壓了下去。但婀朵博自小便被迫鍛鍊出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敏銳的捕捉到那眼色,甚至還透過其中感受到了憤怒與憎惡。

「難道那老頭子已經知道我把那個孩子殺了的事情?這怎麼可能?他雖然厲害,但總不會是千里眼順風耳。我起來,我當時為什麼要昏了頭害死他。我已經搶回我的錢了,再殺他也沒有意義呀。難道我真的是個無恥下作的人?不,那是他搶了我的錢,是他混賬……」

艾洛臉上落著失望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正常反應。但心底里卻進行一大堆噁心的碎碎念。

先是恐懼,后又迸發出被點破引擎時該會有的憤怒,再後來開始無恥的進行自我辯護,最後的最後又回歸於自身利益本身,開始盤算如何應對接下來可能遭受到的詢問,以及如何改好自己的壞印象。

那時,艾洛在形象便頓時在婀朵博心中矮小了許多。

她很失落。因為她之所以努力逃離父親的掌控,正是為了避免繼續被他和像他一樣的偽君子感染。

婀朵博吃盡苦頭,努力養活自己。也希望從過去仰視著他的平民百姓中學到真誠與樸實。

然而這種自我改造,時常也會讓他感到抵觸。那些粗俗的俚語,不禮貌的行事作風,以及噁心的病理缺陷都讓她感到厭惡。但再怎麼厭惡,她也不想回到過去的日子。

婀朵博的父親很寵著她。無論是漂亮的雨傘,衣衫,珠寶,書籍,還是一個能滿足她的愛好得到魔法老師。只要她想要,她的父親就會儘可能的滿足她。

這份寵愛,甚至讓擁有財產繼承權的兩個哥哥以及一個弟弟都為她感到嫉妒。

婀朵博小時候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在父親的教導下。她自持高貴,瞧不起流浪漢,瞧不起窮苦人,瞧不起那些為錢出賣身體的妓女。

認為這些人是社會的蛀蟲,生來是散播墮落的瘟神。

可隨著家道中落。她父親便逐漸什麼也顧不上了。起初,只是讓他露出禮儀小姐般的笑眼,給客人沏茶倒水。再後來,便讓他說出一些噁心的,連受恭維者有時都會感到嫌棄的恭維話。最後,在一位客人耍了酒瘋,強姦了她后。他父親也就只是在短暫的安慰過後,便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開導了她。

家道中的父親,把她當做妓女般介紹給了各路「權貴「玩弄。

自尊,禮儀,修養,道德,甚至是健康……這些若沒有錢為基礎支撐,便只會是空中樓閣。婀朵博深切的意識到了……所謂天生高貴之人,也不過是天生家境殷實,且從未受過落魄過而已。

艾洛與婀朵博原本相處的不差。但在艾洛的表現與魯德內那天說過的話吻合后。她便覺得自己之所以能和他相處的融洽也是因為需求壓制的虛偽本性能正好吻合了。

之後,婀朵博便逐漸嘗試疏遠艾洛。她也想找個借口和他分道揚鑣……但礙於自小便烙印在她思維中的繁文縟節,卻令她難以開口。

她雖也反感自己這種思維,但冥冥中卻彷彿有股力量令她難以掙脫開來……而這冥冥中的力量,也可能是她心中對艾洛殘存的好感。

為了根除這種迷茫。她這一次在野外完成好任務后,決定趁著空時的時間,自爆自己的身世,通過直面他展露出的噁心本性,徹底堅定自己的信念,與他訣別。

然而,說出后。情況卻出乎她的意料。

艾洛沒有嫌棄,沒有感到噁心,沒有裝模作樣,也沒有幸災樂禍。它頗為自慚形穢,甚至流出淚水,渾身開始發顫。

「你,說的是真的?我是說我有察覺到,以為你只是過來玩,我們也合作不久。再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艾洛說著說著,擠出了笑容,隨後,面容也變得舒暢。

「你不感到嫌棄。」婀朵博為這表現感到發懵,追問道。

「有什麼可嫌棄的?也許我才該受嫌棄。義父對我們很嚴格。他簡單傳授了我一些基本功以及經驗后,就把我丟到了公會那邊自生自滅……好在焱餓了肚子也要接濟我這個突然到來的兄弟。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最艱難時,幸運的時候能夠吃到剩菜剩飯的邊角,偶爾還能品嘗到吃剩下來的肉絲,而不幸運的時候就只能去撿垃圾吃了。要麼再去給人打點雜工……而後來有能力搶到委託,也沒有太多改善。時常面臨溫飽問題……出一次遠門往往能掙到不少錢,可也會耗掉不少盤纏。我們最初時常會因為不了解外地物價,而提前花光難得積攢出的盤纏。冒險者已經是低賤的行業了,雖然冒險兩次,聽起來就非同尋常。但也只是和鞋匠,木匠拜著名大將軍為祖師爺一個性質。自顧自的往臉上貼金。風餐露宿,在某些遊記里確實自在逍遙……可真若是風餐露宿,後果你也是清楚的。」

「花光錢,連露天旅館(只需要一個木棚,一張木板,十幾捆茅草,一個人,一個爐子,一個水壺就能建好了)都睡不到……最落魄時,實在沒辦法只能去收容所度日。那裡是小偷,流浪漢,妓女,白痴的容身之所。來那裡已經是走投無路了,卻還有壞人連我們不能禦寒的破衣爛衫都想偷。但這種地方,卻還是會偶爾會遇見『前輩』傳授我們提防的方法,甚至毫不吝嗇的傳授我們在收容所工作時如何偷懶,如何才能在狹窄的地方以最合適的姿勢睡得安穩。」

「那些前輩臉上寫不出一個善字,甚至看上去就窮凶極惡。有的身材佝僂,頭上就只有幾縷散亂稀疏的頭髮。有幾個也不知是因為營養不良,還是沒吃過正常的東西導致渾身長滿了難看的斑點。幫我們最多的那個人長著一臉的松樹皮,雙目失明還駝著背,牙齒沒幾顆,脖子還總像是烏龜一樣的伸著,可能是脊椎出了毛病……我想象不出他該如何活著,但他就是機遇我和焱最多幫助的人。」

「他們噁心,骯髒,畸形,沒有所謂教養,更不可能識的字。但他們皆是些高貴的人……使我永生也不可能企及的高貴之人!我當上A級冒險者,成為我們那城市裡最有錢有勢的人的可能性都比那要低上許多!!我做過許多好事,但那只是為了來換取不存在的安心與善良的感受……我,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倘若有一個人偷了我足夠的錢,那麼我即使把錢追回來,在自己性命無憂的情況下也必然會失控的把那人害死……也許我現在袒露心聲,也只是為了換取安寧。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好……也許此前我一直欺騙了你,對不起。」艾洛這番話,心底里到底摻雜著些自我感動。但他冒著風險說出來部分事實,卻也同時彰顯著一種對於真誠的渴求。

他罕見的違背了自己的理性!

婀朵博感受到了他真誠,同時也察覺到他心底的齷齪。而在這種齷齪的程度下,真正反而更顯得難得可貴,而婀朵博也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一把將他的頭抱進懷中,輕撫著他的頭說道:「你確實是你父親口中的壞孩子。但不必擔憂,我也並不覺得自己乾淨……我們互相靠攏,倒也合適。還有,你有沒有向焱他說過這樣的話?」

艾洛聞言,擦乾了眼淚。他回道:「他才不在乎這些,即使感覺到了,也會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弟弟對待,他永遠視我為一家人。」

「真是好到讓自己永遠吃虧的白痴……」艾洛說著,欣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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