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念念不忘

2021年8月19日，閩省，安海市，安海一中。

背著吉他翻進圍牆，宋燁徑直走向操場右側那棵幾人環抱的百年老榕樹。

最近幾年的這一天，宋燁都會在這個時候帶上一首新歌來這裡，有幾次還沒唱完就被聞聲趕來的保安轟走，今年這裡沒保安。

宋燁踩倒了身周凌亂的野草，掃掉了榕樹下石椅上的枯葉，掃了一眼四周，從包里掏出了一件湖藍色的老舊冬款校服穿上。熱，但是沒辦法，夏款的實在太破，老早就扔掉了。

低下頭，忍著心裡的陣陣抽痛認真地給懷裡的吉他調好音，宋燁撥動琴弦開始唱歌，感冒還沒全好，聲音有點啞。

「初初見你，操場的榕樹下，陽光灑落斑駁的光影。」

「念念不忘，你眼裡的笑意，鮮活靈動純澈到透明。」

「你梨渦輕淺，裝下我對幸福的憧憬。」

「你嘴角上揚，點綴流年最美的曾經。」

「肆意張揚的青春里，刻下你的名字。」

「時光在記憶里穿過，一場有去無回的旅行」

......

唱完最後一句，宋燁挑斷了琴弦，把吉他鄭重地收進琴盒放到一邊。

「吶，丫頭，這次的詞寫得有沒有我高中那時候婉約派的風範啊？喜歡嗎？我就當你是喜歡的吧。」

「你看操場上停的那些挖掘機打樁機，那些資本家還是對這裡下手了，不就佔了市裡一塊好地嘛，以後我們就是沒有母校的人了...你說，我要是再有錢一些，是不是就能攔住他們了？」

「你說你要當老師的，我今年帶的5個學生里兩個五道口一個未名湖，還行吧？要是換了你，是不是就全部都上了啊？」

「上個星期班級聚會，來的人已經不多了，帶孩子的帶孩子，外地的外地，還是有人會提起你啊，你看，不單我放不下你吧...」

「要是能重來一次就好了，我爭點氣保護好你，我們的孩子都該上小學了吧...」

......

細細碎碎的說了很多事情，每到唐蕊的忌日，宋燁總是要來陪她說說話的。

按照安海的破規矩，意外死亡和沒上壽的人連個墓都沒有，以前埋下唐蕊骨灰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了安置房小區，宋燁這幾年只能回到安海一中的這棵榕樹底下來。

這裡，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女孩就淪陷的地方...

每年都會給自己一天沒有顧忌盡情頹喪的時間，過了這一天，他依然是其他人眼裡的全能名師，安海教培界的成功人士宋燁。

翻出圍牆的時候摔了一下，宋燁踉蹌的回到車上徑直開到了1985。

1985是靜吧，不多的幾個朋友會在這個時候陪他醉上一場。

進門的時候樂邦承澤志明他們已經擺好了酒，宋燁臉上還沒消褪的紅腫青紫，讓他們很是好奇詫異了一番。

樂邦端著酒杯過來，拍了拍宋燁的肩膀，「欣悅走了？」

「嗯，昨天下午，沒挂念了。」

「也好，你本來說10年，現在都已經15年了，該過的就過吧。」

「你也別說我了，喝吧！」宋燁把他手裡的酒拿過來仰起脖子一口悶掉。

一年只喝一次酒，久違的花果香味蓋住了它的濃烈，胸腹里一股熱流翻騰上涌，肆意縱橫。

櫃檯上老舊的座鐘，指針擺動的時候會發出嗒嗒的聲響，桌上的酒一瓶一瓶倒空。

可能是上頭了，宋燁突然很難受，面色猩紅，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宋燁，你這倒的也太快了吧？！」

「不對！宋燁在抽搐！」

「靠！休克了！快送醫院！」

身旁一片嘈雜，但宋燁的感知微弱，最後模糊的意識里，隱約聽到了幾聲怒斥。

「這明顯就是用過頭孢了！你們還讓他喝酒！快，推搶救室里去！」

「準備電擊！」

******

「我靠，宋燁！快退！快退回來啊！別衝進去！」

「啊...」電腦音箱里傳來一個男人臨死時的哀嘆。

「啊！我的裁決爆了！宋燁！你肯定是故意的！哪有閉著眼睛玩遊戲的！」

耳邊有遙遠的記憶里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沖著自己惱怒的喊話，宋燁的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分外沉重。

感覺到自己被人從椅子上推開摔到了地上，冰冷的地面和疼痛的刺激下，他的眼睛開始看見了光亮。

宋燁抬起頭，椅子上坐著的少年側臉上有幾粒漲紅的青春痘，青澀，陽光，濃密的眉毛叛逆的往上揚。

少年顧不上摔到地上的宋燁，他緊盯著電腦屏幕，右手快速的移動著滑鼠，嘴裡還在碎碎念叨，「宋燁你個坑貨，跑快點啊，跑快點啊，讓我把裁決撿回來！」

方俊哲？這貨不是在杭城開超市？剛打給他的80萬敗光了？

不對，這是少年時代的方俊哲！

宋燁驚疑不定，困惑地環視周圍，舊書桌，舊木床。

床尾的牆上掛著那把啞光的民謠吉他，海報貼的是周惠敏，小虎隊，四大天王...

低下頭，自己的身上穿著厚重的冬衣，款式有點土。捏了捏裹在裡頭的細胳膊細腿，宋燁隱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不管是不是夢，總不能躺在冰冷冰的地上，宋燁默默的雙手撐地站起身來坐到了床邊。

默默的看方俊哲懊惱的拍了一下鍵盤高聲抱怨，「靠啊！怪怎麼那麼多！過不去啊！完了完了！」

這房間確實就是自己住過很久的那一間，床邊的書櫃下層還擺著厚厚一摞《多啦A夢》，那是自己小學時候從表哥那坑來的，一直沒捨得扔。

桌上的台曆翻在2002年2月4日星期一那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