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三千痴情】1
下雪了。
晦暗陰霾,不見絲毫亮光的漆黑夜幕。
傾泄點點白雪,沖洗著暗色,打開一道口子,亮出光。
「真漂亮。」
墨緘倚著木欄,伸出手去接雪花。
落進白玉手掌,盡數融化成水。
褚肆見狀,也同樣的伸出手去接冰雪。
他發現,今夜的墨緘特別的不一樣。
卻不知因何。
從墨緘的身上,他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傷意。
挪了挪步伐,到底沒有那個勇氣上前。
他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還能怎麼樣。
褚肆慢慢的將身軀靠到了冰冷的樹桿上,仰目凝視著刷白的夜空。
沒有他的位置了。
墨緘心裏面,根本就不會有他。
「老闆!記賬!」
突然,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傳來,褚肆立即驚醒,偷偷拿眼去看她。
墨緘一路走,他就一路隱秘的跟隨。
或許是因為飲了酒的原因,墨緘並沒有發現他的隨行。
墨緘意識還是非常清醒的,因為她根本就沒有飲幾杯。
她告誡過自己的,不要生情。
從今夜起,她該收住心了。
前往邊關回來后,就是姬無舟的大婚,她還要送上大禮。
對著天,墨緘狠鬆了一口濁氣。
此後。
她再也不會動念半分情絲。
一身輕鬆的墨緘回到墨府。
從牆后翻進去,就看到閻王似的墨大將軍,手裡拿著鞭子。
「去哪了。」
「……」
「我問你話呢。」
「去……」
「啪!」
墨蕭聞到一股酒氣,揚鞭就打。
墨緘連躲都沒躲。
因為這是她的錯。
「你與那些人混在一塊,為父也就不計較了,竟還學會了這些東西,你知不知道,一個不慎會給墨家造成什麼樣的創傷!」
「錚!」
墨蕭氣得拔劍。
「唔。」
墨緘也沒躲,就這麼生生受了一劍。
墨蕭愣住了。
這小子平常時最能躲,怎麼今天就不躲了。
站在牆外面聽到動靜的褚肆心中一緊,下意識的轉身就要爬牆進去看看。
他早知墨大將軍對墨緘的嚴厲,時常動手打墨緘也是有的,可他還是頭回見到墨蕭拔劍,即使是沒有親眼所見,墨緘是個堅忍的人,突然這麼一記悶哼,定是疼極了。
褚肆忍得青筋突突直跳。
墨緘身上全被血染紅了,可她就是一聲不吭。
「我錯了。」
「你……還不快進屋去包紮!」墨蕭將手裡的劍丟開,厲聲喝道。
若是仔細看,必然發現墨蕭顫抖得厲害的手。
「是。」
墨緘連傷口都沒捂,走向自己的院子。
她知道父親為何這般生氣。
酒易誤事。
她的身份不能暴露,這世上知道她女兒身的,除了當初接生的產婆外,就只有家中的三人了。
墨雅半夜聽到動靜,提著燈籠匆匆過來。
半路看到站在雪中凝視墨緘院子的墨蕭,墨雅愣了好半會兒輕聲喚道:「父親。」
「你去看看她。」
「是。」
墨蕭看到墨雅過來,轉身走了。
墨雅不敢耽誤,急步進去。
剛剛上牆的褚肆看到墨雅又縮了回去,不敢再冒頭。
他靠在外牆,等著。
墨雅一進門就看到脫了衣裳,滿身是傷的墨緘,心疼得眼眶通紅。
屋裡只有她們姐妹二人。
每次受傷,多數是墨緘自己來處理,從不假手於人。
若是在家中,就由墨雅或是墨霜幫助。
「你這又是怎麼了?」
墨雅走到前面,看到墨緘鎖骨斜下的那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臉都被嚇白了。
「你,你這傷……」
「不礙事。」
「快坐下,我給你上藥。」
墨雅取布的手都在抖。
「大姐。」
「我沒事……」可她的身子在抖。
「大姐,我真沒事。」
「父親太嚴厲了……他怎麼能把你傷成這樣,就算你再出格,也是為了墨家……我不懂,真的不懂。為什麼非要這麼做不可,你可是女兒家……怎麼能夠承受這麼重的擔子。過半月你還得隨軍出征,戰場上刀劍無眼,他就不怕痛失你這個女兒嗎?」
對於墨雅的指控,墨緘不予以任何的回答。
因為這就是她的命。
「墨家不能沒有兒子。」
「他可以納妾……」
「……」墨緘伸手拍了拍墨雅的肩:「大姐,是我不好。」
「你做得夠好了,哪裡不好,是父親要求太高了。」
「這次出征,我會安然無恙的回來的。」墨緘保證。
墨雅紅著眼眶轉過身,仔細替墨緘清理傷口再敷藥。
全程墨緘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種痛,她已經忍得習慣了。
「今日是我飲了酒,父親怕我誤事,這才發了火。」
墨緘替墨蕭辯解了幾句。
墨雅心裡很不是滋味。
「不管如何,你也是個女兒家,就不能下這麼重的手。即便是男兒,也沒像他這般嚴厲要求,是他太過了。」
墨緘心裡好笑。
「正因為是女兒家,所以才更加要嚴厲要求,否則,會容易出岔子。」
「出岔子總比你受苦來得強。」墨雅有些負氣的說。
「大姐,這話莫叫父親聽了去,否則他可又要罰我了。」墨緘很是無奈。
墨雅端起血染過的水,出門去。
一出門就碰到了靜靜立在門外的墨蕭,墨雅嚇得差點叫出聲。
墨蕭掃過大女兒一眼,又轉身走了。
墨雅僵了半晌,這才慢吞吞的跟上去。
「父親。」
「你可覺得為父殘忍。」
墨雅想說是,又不敢。
墨蕭道:「這是她的擔子。」
「父親。」
「墨家就該有墨家兒女的樣子。」墨蕭徒然冷了臉。
墨雅退了一步,不贊成的看著自己的父親:「是你逼阿緘的,她從小到大,哪一次受到過半分的溫暖?是父親將阿緘推進了冰窖,讓她承受這麼重的擔子。她連一般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如,您對她嚴苛,不允許她做這些做那些,她連基本的自由也沒有……父親,阿緘與外頭那些受苦受難的孩子有什麼不同!」
「啪!」
墨蕭一巴掌打在女兒的臉上。
墨雅捂住臉,紅著眼眶瞪著墨蕭,半分不服輸的眼神與墨緘的像極了。
「父親,就算您再打我幾巴掌,我一樣要說。阿緘這些年來,身上受的傷從未停止過,她身上的痛苦只能用笑容來填補,明明有家,有父親,卻半分也感覺不到您的父愛……」
「夠了。」
墨蕭冷冷喝止她的話。
墨雅負氣的走了。
墨蕭對著飄灑的小雪,失了神。
褚肆這一整夜都靠在牆外,聽著裡頭隱隱約約的動靜。
墨蕭嘆息一聲,回房去。
墨緘躺在冰冷的榻上,警覺的感受著外面的動靜。
在家好,在外面也罷,她從不敢輕易睡著。
因為父親安排的人,時不時來偷襲。
她幾年前的時候覺得父親不會那麼殘忍傷害她,必然會留幾分情。
但她錯了。
父親派來的那些人,真的能對一個孩子下狠手。
墨緘摩擦著已經不知受過多少次傷的肩窩,這裡就是因為她的僥倖,被匕首刺了一個窟窿。
那時候,她才六七歲。
墨緘翻來覆去,也未能睡著。
索性,她就起了身坐著。
褚肆從牆邊往裡看,隱隱約約的看到窗前有一道淡淡坐立的影子。
那是墨緘!
正這時,兩道影子從上邊掠過。
褚肆一驚,連忙縮了回去,可眼睛一直死盯著掠進院子的兩道暗影。
兩道影子剛落下,墨蕭就出現了。
墨蕭手一擺,暗影對視一眼,又重新掠了出去。
褚肆看到奔走的暗影,鬆了口氣。
回頭看了眼,咬牙追上。
那兩個人,他不放心。
褚肆的功夫到底欠缺火候,等他追出數步,前面的人就發現了。
褚肆一驚,也不敢暴露自己,返身就藏了身。
那兩人從暗處走出來,朝著寬敞的大道掃了幾眼,沒找著跟蹤他們的人,如此又回暗處等了好半晌也沒有人出來,他們這才走。
褚肆沒再追,而是回到了墨家的那道牆坐了一夜。
他不放心墨緘。
連墨大將軍都如此待自己的兒子,墨緘這些年肯定不比他好過。
褚肆就這麼坐在冰雪裡,想起往日的點滴,冷硬的嘴角不由得柔和了些。
守著墨緘,這是他為墨緘做的。
第二天,褚肆病倒了。
墨緘也沒去國子監,因為她半夜竟燒了起來。
墨緘很少生病的,可這次,卻突然倒了。
可把墨雅兩姐妹嚇壞了。
不能請大夫摸脈,只能讓人開藥草草服用。
姬無舟知道墨緘生病了,帶著幾個人過來探望。
卻被墨蕭阻在了門外。
「墨大將軍,我們是前來探望阿緘的,聽說他病了。」姬無舟眼中呈現的焦急是騙不了人的。
墨蕭皺皺眉,前些日子皇上還向他探測墨緘與姬無舟走近的事,墨蕭對姬無舟到是沒有反感,但也絕不允許自己的女兒與皇室牽扯過深。
以往是他沒注意,現在想要扭過來,已經不可能了。
「三殿下,阿緘養好了病自然會出府相見,請回吧。」
墨蕭冷硬的態度不容人質疑,也不容拒絕。
「可是……」
「三殿下,請回。」墨蕭聲音冷了下來。
墨蕭在戰場上是出了名的殺神,這會兒與他對視,只有被鎮壓的份。
姬無舟只好帶著人離開。
墨蕭看著姬無舟離去的身影,一張臉更沉了。
看來,他日後多帶著女兒往邊關駐紮了。
免得攪進京都這趟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