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了個人

八月，陳軒在秋闈回來的路上。

他仍記得那天清晨，太陽剛露頭。

全村人站在村口的大柳樹下，

給他送行。

陳軒此行，可以說背負著垂柳村的期望。

他身上穿的絲綢長衫，是鄉親們湊錢買的。

背上的竹匣，是李大爺親手編的。

匣子里的饅頭，是王嬸天沒亮就起來蒸的……

當時的他，是含著淚走的。

……

夕陽西下，陳軒臉上帶著笑意。

向前望去，隱約能看見大柳樹的影子。

考試的最後一題很有意思，問的是:

惡人若做了善事，是否能成為善人。

善人若行了惡事，是否被定為惡人。

何為惡？何為善？

陳軒見這題不計入分數，心中又想早點回家，當時就隨便寫了句：

善惡自在人心。

如今想起來，這回答實在驢頭不對馬嘴。

一刻鐘后，陳軒終於走到柳樹下。

只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十分困惑。

村子呢？

陳軒舉目四望，不見垂柳村的影子。

離柳樹不遠處，只有一個數里寬的大坑。

叫坑也不貼切，倒像是一座被放干水的湖泊。

大坑有數米深，遠處看不清晰。

陳軒靠近看去。

頓時感覺胃裡一陣翻湧。

坑底下是一片白色，堆砌著上萬具白骨。

陳軒一個文弱書生，哪裡見過這等場面，登時腿腳一軟，癱倒在地上。

自己一定是走錯地方了，這裡怎可能是垂柳村？

哈哈哈，瞧我這記性，連回家的路都走錯了。

陳軒掙扎著站起來。

他繞過身前的柳樹，不知道要去往何處。

遠處似乎有些聲響。

有人！

本來魂不守舍的陳軒突然有了精神。

他丟下竹匣，循著聲音方向跑去。

他知道這個方向有一條小溪。

陳軒以前時常來這裡戲水玩耍。

透過一堆堆枯黃的蘆葦，陳軒看到一個大漢正趴在一個女子旁邊。

那不是李狗兒嗎。

陳軒當然記得李狗兒，這人是附近有名的惡霸，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那女子一動不動，想必是被李狗兒弄昏過去，好行那苟且之事。

垂柳村不少人被李狗兒欺負過，陳軒便是其中之一。

看到眼前景象，陳軒又懼又恨，心中鬱結難消。一時之間，竟將垂柳村消失之事拋之腦後。

李狗兒背對著他，只能看到他兩手不停動作。

何等齷蹉！

陳軒再也忍受不住，他怎能眼睜睜看著一個良家女被惡霸玷污。

他撿起腳邊一塊大石頭，躡步靠近李狗兒。

旁邊的溪流聲掩蓋了陳軒的腳步聲。

陳軒與李狗兒距離近得不足一米，李狗兒卻毫無察覺。

大石塊抬起落下，打在後腦勺上。

只聽見李狗兒悶哼一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看到李狗兒沒了動靜，陳軒扔掉石塊。

剛剛這一擊他用了十分力氣，打完后才覺得后怕，這李狗兒皮糙肉厚，應該死不了吧。

陳軒將地上男人翻了個身，露出面部。

陳軒只覺脊背發涼，李狗兒眼珠子向上翻胸口也沒了起伏。

死了。

他收回放在男人脖頸處的手，腦中一片空白。

李狗兒本就是惡霸，殺了他又如何。

陳軒雙手顫抖。

李狗兒雖然作惡，但他只是搶些銀錢，欺負些百姓，罪不至死啊。

正當陳軒胡思亂想之時，那女人醒了。

「啊！」

女人驚聲尖叫，不是因為倒在地上的李狗兒，而是看到了陳軒。

陳軒的手上、衣服上都染上了一片血紅。

再加上他的面色蒼白，在女人眼中就如厲鬼一般。

看到女人醒了過來，陳軒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

「你不要害怕，我是來救你的」

陳軒起身，想要脫掉帶血的長袍。

「你不要過來！」

女人看陳軒起身，以為他要對自己行兇，身體不自覺向後退去。

可她身後便是溪水，腳下石頭不滿青苔。

女子不慎踩滑，向後倒去。

「小心！」

陳軒想要伸手去抓，可是晚了一步。

女人倒下的地方恰好有一塊尖銳的石塊，剛好將她後腦刺穿。

等陳軒去救時，她已經死的不能再死。

接連死了兩人，陳軒反而平靜下來。

何為善？何為惡？

如果殺人是惡，那他現在便是了。

陳軒搖搖晃晃走到柳樹旁，感覺有些餓了。

借著月光，他翻騰出竹匣里的剩饅頭，靠在大樹下瘋狂吞咽。

這幾天節省下來的四個饅頭，被他幾口吃光。

他搖了搖裝水的竹筒，終於滴出幾顆來，勉強把嘴唇打濕。

靠在柳樹根上，他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只是這麼靠著。

如果他不去看那坑，是不是垂柳村就不會消失。

如果他不去看那條小溪，是不是那兩人便不會死。

何為善？何為惡？

如果除惡就為善，那我殺了自己的惡，是否能重歸於善？

陳軒取下束腰，掛在一條樹枝上。

他將竹筐墊在腳下，脖子剛好能夠到那布帶。

何為善？何為惡？

去他娘的善惡！

陳軒在將死的剎那忽然明悟。

世上哪有什麼善惡，只是自己腦子有病，胡思亂想罷了。

「呵呵」

大柳樹似乎讀懂了陳軒的內心，嗤笑一聲。

「你這麼有趣的人，死了倒是可惜」

說話間，一片柳葉輕易便切開了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