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凌風有話說

「你真是典型的聰明面孔笨肚腸。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凌風聽雅意說完降薪的事，不由眉頭一蹙搖頭嘆氣。

正是響午時分。三人坐在一張靠窗的位置上等著上菜。陽光透過半卷竹簾晃晃悠悠照進室內。油漆斑駁的桌椅，古樸敦厚的裝潢，以及門口整齊地擺著的一列新鮮的瓜果蔬菜，令人恍惚有種回到農村大宅的感覺。湘菜館的大廳中間修建了個小型的人工水池，潺潺水流中幾朵塑料蓮花花蕊上閃著瑩瑩的黃光。

「我之前在書上看到了一個職場勵志故事。講的是一個員工自降薪水與公司共度難關，後來成了老闆的心腹。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麼拙劣的情節居然相信了。」

「唔，錯了。這個故事的真假不重要。就算是真的，故事背後的底層邏輯絕對不是你公司目前的情況。你最大的問題是，沒有站在老闆立場去思考整個事件。吶，你如果你是這個老闆，公司業績下滑，經濟不景氣，你會怎麼做？是不是很自然地想到降低公司運營成本？怎麼個降低法？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裁員。高明的裁員是讓員工自行離職，這樣公司就不用賠錢。藥到病除的方法就是給基層人員降薪。薪水一降，自然會有人主動離職。留下來的人，成本也低啊。人少了，薪水降了，公司的運營成本自然就下來了。當然啦，明面上公司不會把話說這麼透，甚至會告訴你管理層的薪資也降了。當然啦，這話你隨便聽聽就好。老闆大概率是不敢動這些管理層的。」

「喝點水。」佳期給凌風倒了杯茶。

凌風端起茶杯，在喝了一小口，繼續慢條斯理的說：「老闆剛好在找給員工降薪的理由。你突然跳出來吧，『我自願降薪』。這就好比瞌睡送來了枕頭。換了你是老闆，你會不會借題發揮？」

「郵件我沒直接發給老闆，是發給了部門經理。」雅意一邊自我辯解，一邊側了側身好讓服務員上菜。

「都一樣。如果你的部門經理不懂得揣摩老闆心思，他坐不到今天的位置。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很會拍馬屁吧？」凌風說到這時，對雅意莞爾一笑。

「對啊，簡直就是個馬屁精。感覺也沒多大能耐，就會裝模做樣的混日子。」

「幼稚！你以為混日子容易嗎？如果他一點價值也沒有，公司不會留著他。你看這次降薪不就發揮作用了？」凌風停了停，舉起筷子夾起牛肉嘗了嘗。

雅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漸漸地，餐廳的人越來越多。隔壁桌子從著一家三口，七八歲的女孩一邊吃辣一邊大口喝水。父親大快朵頤，母親則有些心疼地給孩子擦著汗。

「來來先吃飯，一會涼了。」說話間，佳期把兩碗熱騰騰的白米飯遞給兩人。

「我告訴你們千萬別瞧不起馬屁精，馬屁精是每個公司的剛需。」凌風從冷哼一聲。

「是是是，您繼續說。」雅意表情誇張地點點頭，用手捋捋自己那並不存在的鬍鬚。

雅意扒了一大口飯：「原因有三：第一，老闆需要樹立威信，這個道理大家都懂。第二，老闆需要精神按摩。你想想，中小型公司的老闆壓力多大呀。對大客戶要集中精神點頭哈腰，一句話沒說好，搞不好下半年訂單就沒了。公司管理層個個都不是吃素的，搞不好哪天就被人擺一道。家裡家外的，老婆孩子，壓力多大呀。這個時候如果一個人來吹捧一下，體諒一下，是不是瞬間感覺如沐春風？而且這些馬屁精都是很懂得把握老闆心裡的人，有些話老闆不方便說，有些事老闆不方便做，這些馬屁精通通都能解決，你說這馬屁精用處大不大？」

「那我以後也要做馬屁精。」

「唉，別。馬屁精可是有名額限制的。你想做得趕早。」見雅意和佳期一臉茫然，凌風吁出一口氣，「你們兩啊，平時要多觀察。老闆又不傻，馬屁精多了誰來幹活。再說了，你搶得過人家嗎？人家指不定怎麼黑你呢！」凌風又夾了一塊剛上桌的油渣炒菜心。菜心翠綠油亮，入口鮮嫩清爽。

「凌風，我重新認識你了。你的身影頓時偉岸了起來。今天這頓我買單。」

「別還是我來吧。等你加薪了再請回我。下次遇到事情，先冷靜冷靜，好好想清楚。你要探尋的不是真相，而是真相背後的真相。」

這場不由得讓雅意對凌風佩服得五體投地。過去，她固執地認為凌風老於事故，思想複雜，現在才明白人家那才叫活得通透。雅意有種感覺，三人裡面凌風最接受幸福人生。即使她時運不濟，哪怕是被害入獄，她也是那種清醒且自知的人。年齡不會讓凌風失色，反而會讓她越有越有魅力。佳期擁有愛情。儘管愛是充滿變數的，性格內斂的佳期向來自有主張。她做事冷靜，思慮周全，知道自己要什麼，絕對不會一無所獲。反而是自己，愛情沒有，情商也沒有，總是做一些傻頭傻腦的事情。快三十了，還給人當槍使，落了個被同事嫌惡的下場。

雅意坐在陽光里，出神地看著身旁的閨蜜，她們衣著不夠時髦熱辣，性格也不夠張揚有型，卻透著一股子的淡定從容的氣韻。她們的認真迂腐背後是源自對周遭環境的良好判斷。因為她們不願意為了一時之快，讓生活陷入僵局。最重要的是，她們敢大大方方地與命運做鬥爭，在困難面對沒有一絲一毫的怯懦。

在隔壁桌小孩的叫嚷聲里，雅意好像看到了那個內心痛苦糾結，什麼都想要卻什麼都抓不住的自己。好想靈魂出竅拍拍自己肩膀：「你這個笨女子，你有什麼可清高的？有什麼資本瞧不起普通人的生活？你，連普通人都不如。」

看清生活的真相太重要了。等到年華老去才去後悔就太晚了。若干年前，凌風們大概也對生活有過不切實際的美夢，幾年的風風雨雨，把曾經的這些小女生都改變了。與生存有關，與男人有關，與這個社會有關。個人的喜好、情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了解這個社會的運作規律。不要試圖另闢蹊徑，普通人輸不起。認認真真跟著社會的節奏走，睜大雙眼不貪心不受騙...步履努力走得快些再快些...

「你以為我普普通通就沒有夢想嗎？你錯了，我和所有品德高尚的偉人一樣，同樣擁有純潔美麗的心靈。只是我現在為了生活，不得不變得老於世故。」這句話突然縈繞在雅意心上，一直在她的腦海里閃閃發光。

這頓飯雅意一個人默默地想了不知多久，好像一個宇宙生成了又銷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