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他一下下磕著
孫尋嶺由裴讓送回醫署。
經過一番刮骨柔推,永昭帝的情緒已然穩定了許多,晏昭扶著他躺下,而後將那黃燦燦的蜀錦蓋在他身上。
為今之計,想要父皇脫困須得徐徐圖之,非一時半會兒能辦到的。
再者,他此番入宮,正是因晏羨之傳信,母妃不聞規勸,執意為他擇妻,晏昭這才想著親自入宮,勸母妃改變心意,來這鳴凰宮也是為請旨。
請一道他親自為他的小姑娘求來的旨意,姒姒不願居處昭王府,他便另闢府邸冠姜姓,宅邸好尋,恩名難求,若是不得恩旨,那處府邸與昭王府無異,甚至會在盛京的蜚短流長中變得更為不堪入耳。
畢竟連微雨山莊在京城都被傳為他晏書白藏嬌的金屋,姒姒也在那些流言蜚語中成了見不得人的外室小妾。
他要她的姒姒以一身立姜門,堂堂正正嫁給他。
如今求旨不成,卻聞自己的父皇於姜氏有愧,如此看來,這都是晏家欠她的,哪是一座宅邸能夠彌補的?
晏昭思緒萬千,只覺心中有愧,為自己的年少輕狂。
若是當初自己言辭決絕些,照著老師所言以命相脅,或許父皇稍事猶疑,便是少抽調些北地將士去修築防禦工事,也許不會釀成這般慘禍。
他的姒姒也不至落到此番境地。
思及此,晏昭烏黑的眼眸間一片晦暗,緩緩從袖中抽出一支橙黃的帛絲捲軸。
永昭帝滿眼疑惑地看著晏昭橫展空文聖旨,而後幽深的眼眸凝視著自己,幾乎是瞬間他好似條件反射一般,從枕下抓出自己的印璽死死抱在懷中,不停地搖頭,口中囈語:「不...不...「
晏昭當即兩手高舉空文聖旨,雙膝跪地,虔誠而鄭重地跪在地上:「兒臣求父皇。「
他以額觸地,一下下地磕著,一遍遍地重複:「兒臣求父皇...兒臣求父皇...求父皇...「
近乎自虐亦如自贖,溫熱的鮮血緩緩從額角身處,緩緩洇散濡濕了袍沿,永昭帝這種驚心動魄地響動中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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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夜,月隱雲邊。
京城紹王府中,絲竹靡靡,歌舞翩躚,江憐月素手交合端坐案前,她一襲素白的齊胸褥裙,微微潤澤的烏髮用她隨意自妝奩中取來的發簪鬆鬆挽著,身形微顫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走似的。
晏羨之玉透修長的手漫不經心地晃著盛滿美酒的青玉樽,半闔的桃花眼帶著迷離渙散的熏然,嵌著濃密睫毛的眼睫下壓。
在一片昏黃的燭暈瞧見了一株顫巍巍的白牡丹,搖晃著玉樽的手微滯,杯中美酒不期然灑了出來,浸潤了那雙白玉一般的手。
他緩緩擱下酒樽,身旁立侍的貌美伶人嬌笑著彎下那截纖細的腰肢,拿出幽香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去擦晏羨之為酒所浸濕的修長手指。
舉止撩人帶著魅意,若是平時晏羨之並不介意美人為邀寵使些無傷大雅的小伎倆,甚至樂得配合。
可今日他不知為何躁鬱難抑,無甚心思調笑,只輕輕抬手,身側的美人便惶恐地退下。
江憐有些冷,她是將將洗浴完畢,便被女婢引來這裡的,那女婢尖聲厲氣催得她連發都來不及挽,便急慌慌得套上了衣裙跟著女婢往這邊趕。
來時聽著纏綿婉轉的絲竹之聲,聞著濃郁撲鼻的幽香,她幾乎以為自己被帶到了什麼不正經的地方。
那女婢只引著她坐到食案前,便再不管她。
江憐月估摸著自己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個多時辰,她都有些冷了,很想離開。
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她是不安的,遑論自己的盲杖還被婢女拿走了,現下她模模糊糊覺得自己位列賓席,前頭有美姬低吟淺唱,翩翩起舞。
只是除了舞樂之聲和美姬的吟唱之聲,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似乎未有來客。
江憐月細頸微垂,兀自思索,直到感知自己的裙擺迭上柔軟的織物,她才驀地仰首。
晏羨之微晃的身形堪堪在女郎深淺停駐,他微微俯身,一手撐在食案上,渙散的瞳眸凝著仰首的女郎。
她覆白翳的眼瞳中是怔然,紅潤的唇瓣微張-
「唔......公子...「
口中忽然被什麼東西填塞住,江憐玉被嗆出了淚輕聲咳著,瑩白的面龐浮上淡粉,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口中的應是手指?
有些愣怔,可為什麼這麼嗆,像是沾上了烈酒一般。
她實在狼狽,晏羨之不由笑出了聲,清醒了幾分,桃花眼中溢出星星點點的笑意,他的眼睛與晏昭極為相像,卻是更為細長一些,顯得風流多情。
他端起食案上的茶盞遞給面前被嗆的流淚的女郎:「喝些茶水緩緩。「
聽著男人低啞的嗓音,江憐月習慣性的仰首,做捧手狀,她實在嗆得厲害,只想喝些水緩緩,可她眼睛看不見,即便是知道自己坐在食案前也不敢伸手去摸,怕不慎探入湯盞,自己狼狽,別人笑話。
可她如今的境況也實在好不了多少,久久不見茶盞落入掌心,江憐月不由蹙起那一彎柳葉眉,輕聲道:「公子?「
晏羨之勾唇淡笑,伸手攥著女郎似雪的皓腕,緩緩將茶盞遞到她手中。
手腕驀地被抓住,江憐月不由掙扎,想將自己的手腕從那人手中縮回去,可即便是晏羨之醉了,力道也是極大的,她又哪裡能如願。
心裡愈發惶恐,對面前之人也更害怕。
入京之後,自己被他帶到了這裡,像是高門大戶的風流公子私下的宅院,沒有長輩,只有聲甜貌美的女婢,舞樂不絕。
剛呆了一日,她便想離開,托照看她女婢告知她的主人,能否允自己離開,卻沒人理她。
揣著惴惴不安的心又在這裡呆了兩日,本以為今日也不得走,未曾想入了夜,自己洗浴完畢被人引來這裡。
江憐月以為自己可以離開了,雖然是深夜可她絲毫不在意,畢竟於她而言,白天夜晚都一樣。
可引她里的女婢也不見了,無法只能幹坐著,救她的公子終於現身,卻是酒氣噴薄,行止恣睢,竟將自己沾了酒的手指放入她口中。
江憐月活了十五年都遇到過這般荒唐之事!
可人在別人府上,自己又是個瞎的,他便是隨意捏著自己的手腕,她都動彈不得,挫敗之餘,恐懼漫上心頭。
江憐月不知他意欲何為,兩手捧著杯盞,吞咽茶水,喉間那抹辛辣略得緩解,她輕聲道:「公子善心,民女卻不可腆臉駢居,不知公子可否允民女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