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如擂鼓
被她這樣清清泠泠的眼眸看著,魏識一時恍惚,難道自己最近不修邊幅,潦草到年近大叔?
姜姒滿臉薄紅,心砰砰跳,一雙靈動的眼睛因為羞窘浸上了一抹水色,她長這麼大還沒遇到過這麼多年輕男子,懊惱自己只顧說笑,一個不慎竟走錯地方了。
畢竟是大家小姐,場面還是要端住的,揚起笑:「各位若是累了,便去吃些茶。「她已經走過來了,若是什麼不說就走,那豈不是狼狽的很?
說話間,她落落大方的看了一眼田地里勞作的年輕郎君,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那人竟然也在這裡!姜姒心如擂鼓,上次嬤嬤幾番追問,她都語焉不詳的遮掩過去了,只說是去捉兔子迷了路,夜深地滑不慎摔暈了,並未告訴嬤嬤自己被卡在斜坡上被人救下這件事。
她讓芰荷把銀錢埋在樹下,過了好多天也不見人去取,本以為往後不會再見,這件事也就算了。誰曾想竟會在這裡遇見,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來,姜姒不自在的撫了撫頭巾,包的還很嚴實,這才放下心了,想著他應該沒認出來,這樣最好!既然給他銀錢不要,那他們之間就沒有瓜葛了,若是敢糾纏,便讓殿下派來的長隨將他處置了。這樣一想她眉目舒展開來,目不斜視的帶著芰荷走了。
因著這一遭,姜姒興緻壞了大半,也沒心思在這田埂上漫步了。
魏識見她先是驚訝,而後害怕,最後歸於平靜。便知道這位祖宗應該是認出他了,但是他們的相遇對她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畢竟男未婚,女待嫁的,於聲名有礙。
但是為什麼會害怕呢?他長得凶神惡煞?他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想著自己雖不算多俊朗,也不至於嚇人吧?他哪裡知道自己雖然沒壞心,但防不住別人往壞處想!
姜姒可不管魏識在想什麼,她帶著婢女長隨去了管事督工的亭子里休憩,因著她要來,管事特意添了一方美人榻,又置了一張石桌,擺上些瓜果點心,力求小主子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她蔫蔫兒的斜倚在美人榻上,一雙美目遠睨著田地里勞作的農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芰荷只覺主子好似變了,自從上次回來,她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有時候眉目間籠著一層霧,叫人看不懂。
姜父是駐守邊境的重臣良將,她自小在北地長大,那裡民風粗獷,質樸純善。見慣了大漠孤煙,長溝落月的蒼涼,也習慣了自由無拘,瀟洒恣意的生活。
來到這京城,就像那關在籠子里的雄鷹,宥於藩籬的烈馬,不得自在。她終日盼著離開山莊,可是離開了山莊又能去哪裡呢?王府?不過是又一個樊籠罷了。
那殿下聲名遠揚,天下皆知,又是頂頂出色的人,想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她又有什麼不同呢,訂婚數載都沒見過自己的未婚妻,想來也是不放在心上的。若是有了心儀的姑娘,又將置她於何處?
姜姒想著自打來到京城住進山莊,便學著那京里女子的端莊作態,再沒有縱馬狂奔過,忽然起了興緻,便要去驅馬,她什麼都沒吩咐,只是走著,芰荷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忙跟上問道:「小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去騎馬!「她答道,十分高興,好像忽然有了想做的事情。
芰荷見她怏怏不樂許久,終於展顏也很高興,便道:「小姐是要騎馬回去嗎?「
姜姒不理她,芰荷一時也摸不准她是什麼心思,只是跟著。
她的馬是父親親自挑選的草原良駒,因這小馬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便取了個玉奴的名字,送給她的時候還是小馬駒,現在已經很高大了,見到姜姒顯然很高興,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胳膊。姜姒上馬後握緊韁繩一夾馬腹,便如風一般遠馳而去,快的芰荷來不及反應,險些嚇暈過去!
「小姐!「往日姜姒也會騎馬出去遊玩,但都是慢悠悠的,她還能勉強跟著,隨侍在旁,哪像今日這般風馳電掣,一瞬間奔出去好遠,這田埂又窄,若是出了事她可怎麼交代?忙不迭的快跑追著,又叫長隨去跟。那幾人顯然是練家子,跨馬去追,但還是差著一段,芰荷眼瞧著望不見小姐的身影,一顆心吊在嗓子眼。
姜姒本就有心甩開他們,耳聞身後馬蹄之聲,眉目間頓時溢出狂悖之色,這京城的風水再養人,也磨不掉她那點子張狂,笑道:「玉奴!快些!甩開他們!「
這馬兒頗有靈性聞言便揚蹄嘶鳴飛跨過溝渠,它本就是可日行千里的寶馬,不類雜屬,更何況姜姒自小騎馬,雖許久沒這般賓士過,但底子還在,一下子便將那些長隨遠遠拋下了。她見玉奴像是脫了韁般飛馳,一時感慨,它生來屬於草原,現在卻陪她拘在一方小小的宅院。
許久未曾這般酣暢淋漓的縱馬,姜姒心裡的那點鬱憤在這長風中消散,眉眼含笑再不管身後事,絕塵而去。
卻不想她這般在田埂上縱馬甚是高調,在田地里做活的農人一時納罕,紛紛向她望去目不轉睛的看著,心中納悶這高門的女郎出門自有車轎輿攆,何須騎馬奔波?沾染上一身風塵,豈不埋汰?
上了年紀的人這般想著,那些不過十幾歲的少年郎可就不這麼想了,農人家貧,出門慣坐牛車,若是哪家有匹馬用來出行,那可就是全村了不得的大事了!這十里八鄉也就魏識家有匹老馬,他家原是走南闖北的鏢客,後來家道中落,來這村裡落戶,爹娘早早去了,只餘下爺孫倆靠著幾畝薄田過活。
老人家念舊,生活艱難困頓,也不曾賣了馬匹換銀錢,前些年魏識還騎過那匹馬去學堂,引來好一番艷羨,只是這兩年那匹馬是越發老了,好生將養著,不曾再騎。
縱是那匹老馬都贏得一番艷羨,不消說姜姒這匹馬了!遠遠瞧著就高大挺拔,雄健有力,更難得的是一身白毛纖塵不染,一看就知道是匹好馬!田地里汗流浹背的小子都一臉神往的望著,就連魏識見了這匹馬,眼睛都亮了幾分。
他家的也是難得一見的好馬,跟姜姒的一比就不夠看了,他凝眸望著縱馬而過的嬌俏女郎,嘆道:「騎術到也沒有辱沒了這匹好馬。「
姜姒漫無目的的騎著馬,一時心緒開闊,好像回到了還在北地的日子,那裡雖是苦寒,但卻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現下她每日呆在山莊里數著日子嫁給一個面都不曾見過的夫君,若是順利的話往後就是在王府里了卻殘生,若是不順便也不知歸處了,許給了那人,便是往後散了,怕是也沒有正經人家肯嫁娶了。更何況她在這京城裡無親無故,無權無勢的,能夠仰仗的便只有貴妃和殿下,沒了依仗,與那浮萍一般無二。
殿下對她不甚在意,這多年也不肯見上一面,怕是心裡憎惡。一想到自己往日想起那人的旖旎羞澀之態,姜姒便有些不忿,只當真心餵了狗!他雖是天上雲,可她姜姒也低不到塵埃去。若是不願娶,她便離開這京城,天高海闊,哪裡還沒個容身之地?
便是他願娶,她還不一定願意嫁呢!外人將他誇上天去,指不定內里德行有虧,若是脾性不對她的胃口,嫁過去也是滿地零碎,那還不如不嫁!
這樣思來想去,不嫁到還比嫁過去好了,姜姒便也不再糾結,往後的事情往後看,總歸不會壞到哪去!
遠在江北忙於運河修築的晏昭哪裡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幾番思索竟是連離開京城的打算都做好了。
他此刻正端坐在案牘前,仔細的看著一封不知哪裡來的書信,嘴角噙著笑。少年風華不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單是坐著就像一副畫卷叫人移不開眼了。
林大人本是來彙報修築事宜,一進門便看到這幅賞心悅目的場景,一時愣了去。待到晏昭抬眸看他這才反應過來,忙踏步近前行禮道:「殿下,漕運通,天下興!現今河道開鑿已近完工,只待引水通渠,三日後知府設宴慶功,屆時還請殿下撥冗。「
「不必,林大人費心。「話罷不再看他,只垂眸看著桌案上的印花小箋,眉間似有喜意。
林大人一時納罕,這位殿下年歲雖小,不過十七,卻行事老辣,喜怒不形於色,手段雷厲風行,叫人不敢有絲毫期瞞,請宴被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好奇何事讓殿下如此開懷,也不知道那信上說了什麼?他只是想著,面上也不敢顯露,殿下的心思哪是旁人可以揣測的,躬身退下。
林大人走後,晏昭叫來荀玉:「準備一下,明日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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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姒獨自騎馬在田壟和鄉間小道上,一路上見了不少新奇玩意,一下午好不愜意。可叫芰荷好找,一路上好一通說道,無非就是,不安全之類的話,再不就是她沒辦法向嬤嬤交代。
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姜姒難耐的嬌斥:「芰荷姐姐可別說了,我知道啦!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的馬術可好了!「
「我的小姐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小心些總歸是沒錯的,若是想跑馬,便去山腳的馬場,那裡多寬敞啊,您不知道今天可把我嚇壞了,生怕您有個好歹!「姜姒騎著馬漫步,芰荷跟的踉蹌,氣都喘不勻。
「可是在馬場里玉奴,怎能放開了跑?「姜姒雖然心疼芰荷追她很累,但還是有些不認同,細眉緊蹙。今天她騎著玉奴飛馳,不光她高興,連馬兒都很興奮,顯然是平時被關的很了,她還打算往後得了空就多帶玉奴出去跑跑呢。
想到這,她便想著若是玉奴能隨意在原野上賓士那該多好啊,她得不到的自由,馬兒也得不到嗎?正巧碰上農人放工回家,遙遙認出小東家上前招呼,姜姒便不再想了,揚起笑頷首致意。
魏識遙遙望著大方得體的小姑娘高坐在馬背上,眉目含笑,看到他時明顯停滯下極快的略過,好似不認識,便知道這姑娘不想見他,暗道,好個中山狼,便也識趣的不上前招人眼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