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愁乍起

當我再睜開眼睛時，只看見杏兒守在我床邊，小聲地抽泣著。

杏兒用袖子草草地摸了摸眼淚，努力地沖我扯出一抹笑「郡主，你醒啦，要不要奴婢去拿些水來」

我搖了搖頭，問道：「阿爹怎麼樣了？」見我提起這事，杏兒的淚水便止不住地溢出眼眶，：「王爺，王爺他不太好，王妃請來了北郡最有名的齊神醫，他說，王爺舊疾難愈，現在只能保證王爺性命無逾，想要王爺好轉只有請京都的大御醫才行」

阿爹的舊疾我是知道的，那是在我年幼時，阿爹帶兵討伐北戎，在戰場上挨了北戎的暗箭，那一箭射穿了阿爹的肩膀，並且上面淬了劇毒，阿爹經歷九死一生才從閻王手中撿回一條命，此後一直事事小心處處留意，好在這毒這些年並沒有發作的意思，沒想到阿爹怒火攻心，竟是直接引起了毒發。

我抱住杏兒，又是止不住的哭：「怎麼辦啊杏兒，怎麼辦啊…」

杏兒也是哭，她本是京都人，小時候逃荒到此，被阿爹撿了回來，陪我長大，並照顧我的起居，她心裡一直都感念王爺的大恩，此刻我知道她同我是一樣的心情。

「我要去看看阿爹」沒想到杏兒卻是哭著攔住了我「郡主，王妃說您悲傷過度，讓您養身體，命人把咱們雲煙閣圍起來了」

我好生氣，大聲道：「這是什麼道理！我要去見母后，讓我出去，我要見母后。」

外面守衛淡淡的答了一聲：「郡主，王妃也是為了您好，等您身子好了一點，自然會來見您的，請您安心調養身體，別教奴才難做。」

我驚住了

我終於看清了母妃想讓我嫁給皇室的決心有多大。

她從小就不疼我，我之前只是覺得母妃出身世家，規矩多，自是不能像尋常人家的母親可以事事親為，但是她倒是也從未委屈過我，縱然不喜歡阿爹這般寵溺我，但是她也沒有說過什麼。後來年歲漸長，我知曉她心裡真正疼的是兄長，哪怕哥哥性格懦弱，文采悟性樣樣不如我，母妃也願意事事替他謀划。可是我真的沒想到，她不愛我到了如此地步，只是為了哥哥和她母家的前途，就可以一手謀划讓她的親女兒奔赴火坑…

我李雲霽這一生順順噹噹，生於顯赫的王府之中，長的不說是傾國傾城，也是花容月貌。我自幼悟性就很好，舞文弄墨，騎馬射箭都不在話下，阿爹常說此女肖父，在我小小年紀時就向朝廷為我請封了「顯榮」的封號。因此我不像尋常的大家閨秀那般按部就班的活著，我有底氣，有想法，甚至偷偷有了喜歡的人，阿爹都縱著我，他說希望我永遠按自己的心意活著。

我從沒想過我的人生會在十五歲這年發生如此大的變顧，阿爹性命垂危，母妃決心犧牲我來為兄長鋪路…

我胸悶到無以復加，一面擔心阿爹的身體，一面悲傷母妃的狠心，杏兒急的轉來轉去，我抽不出精力應對她，只是癱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前方，眼前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連日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這些事像是打不開的結，一層一層地纏在我的身上。

母妃不見我，門口的侍衛任憑我大喊大叫也無動於衷，我無法，只得鬧起了絕食，我悲哀的發現，沒有阿爹撐腰，我其實什麼能力都沒有，我沒辦法解決自己的困境，也沒辦法救阿爹的性命，我只能寄希望於我現在很恨的女人，期盼她給阿爹請來京都的大御醫，救回阿爹的命。

我抱著膝蓋呆愣到天黑，杏兒突然對我說看見兩個黑影從窗前閃過，不多時，這兩個黑影閃進了我的房間。

我定睛一看，是兄長和伯欽哥哥，伯欽哥哥看起來急的不行，一向文質彬彬的他，此時竟是玉佩都沒有佩戴整齊，兄長也是一臉焦急，他沖我說道「伯欽求了我很久，他想見你，我好不容易才支開了侍衛，你倆長話短說，我帶著杏兒去給你們望風」

我很詫異，兄長向來是唯母命是從，他是從不敢違逆母妃半分的，此時他倒是像一個真正的兄長，這不禁讓我生出了些許盼望。

目送著李雲驍與杏兒出去后，我看像伯欽哥哥，堂堂八尺男兒竟是紅了眼，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我的頭髮，我感覺出來，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像小時候一樣，我的響起溫柔的語調「霽兒怎麼哭成這樣？我知道你心裡苦，沒關係，有伯欽哥哥」

我讀懂他眼裡的珍惜和憐意，這一刻我知道我沒選錯人。

我幹了這輩子最逾矩的事情，我撲進他懷裡，哭道：「伯欽哥哥…我該怎麼辦啊」

他輕輕地摟住我，輕聲安慰到：「沒事的，霽兒，王爺吉人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待我情緒漸漸穩定后，他拿出帕子，為我拭淚，接著對我講述了他的計劃。

他從顧夫人的嘴裡得知了京都太后懿旨的事情，又聽聞王爺病危，當時便想來見我，可是當媽的怎麼可能不知道兒子心裡想什麼，顧夫人強烈地阻止他，同樣派了一堆人看著他，好在顧伯欽武藝卓絕，聯合小廝繞過了侍衛，求到了我兄長那裡，兄長向來是個心軟的人，在他聲淚俱下的懇請之下便破例帶他來見我。

「霽兒，我無能，我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你母妃把你嫁給皇室，但是，只要你願意，我帶你走，我們去京都請大御醫，無論付出什麼，我都會把他帶回王府」

我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此時此刻他待我是真心的，他願意拋棄榮華富貴和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祿，他說他願意帶我走。

可是，太天真了！

且不說如何如何逃到京都，又如何見到大御醫，就算是皇太后看在母親的面子上，對我網開一面，可攝政王不會放過北郡的，阿爹病倒，郡主逃婚，攝政王絕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將北郡收入掌中。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將阿爹付出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也不能不顧那個女人和哥哥，不顧北郡千千萬萬的百姓，我既是北郡的顯榮郡主，我就要守護好北郡，絕不能讓攝政王染指此地。

我貪戀地汲取著伯欽哥哥懷抱的溫暖，嘴上卻不得不狠心拒絕。

「伯欽哥哥，謝謝你，可是我不能…」

「霽兒，我知道你的顧慮，沒關係我們一起想辦法，霽兒，我們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伯欽哥哥也哭了，他其實知道我倆的困境，我們的未來已被註定，除非天降奇迹，否則我們再也沒辦法在一起…

我只想再多抱抱他，我知道，這種被愛環繞的感覺，也許，再也體會不到了。

我的門前突然亮起了一簇簇燈籠，接著聽見杏兒的喊聲「郡主，王妃到了」

接著門被大力破開，母妃和顧夫人帶著三五個嬤嬤闖了進來，我看見杏兒被押著跪在院子里，看見兄長李雲驍躲在母妃身後，甚至不敢看我一眼。我收起所有的僥倖，他根本就不敢違逆母妃，我沒有一絲勝算。

顧夫人跪在地上扣頭向我母妃求情，希望她能放過顧伯欽，接著母妃淡淡地吩咐下去，今日的事，誰也不許往外說。

之後顧夫人千恩萬謝地站起來，命人將伯欽哥哥綁走，我聽見伯欽哥哥撕心裂肺的叫喊，他喊著我的名字，喊著他不走，哭著求母妃不要把我嫁到皇室…但他還是被綁走了，嘴裡被塞上了布條。而我甚至不敢應答一聲，我好怕自己會心軟，好怕我真的會不管不顧只想和他浪跡天涯。

我站在那直直地看著母妃，直到伯欽哥哥的聲音消失，母妃讓周圍人都出去，屋裡只剩我們兩個，她終於願意我們二人單獨說說話了。

我母妃一直是個很優雅很講規矩的人，她是標準的京都大家閨秀，她的頭髮向來是梳的一絲不苟，見人只笑三分，素手纖纖，只戴著三兩首飾，卻個個不是凡品。

她伸手撫向我的臉，鐲子挨在我的皮膚上，冰的我心驚，「霽兒長的真像王爺」，我扭過頭去，不願理會這莫名其妙的話。

「母妃知道你怨我，可是又能怎麼辦呢，霽兒，這是你的命，母妃對不起王爺，王爺是因為我才舊疾複發的」她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悲切的神情不似做偽。

「母妃也對不起你，不過，木已成舟，眼下只有你能救你阿爹，救北郡，你也知道你兄長向來心軟，只憑我們母子如何護得住北郡？母妃求你，霽兒，母妃求求你了」

說著她竟然像我跪了下去，我大驚「你這是做什麼？」「霽兒，萬般不是皆是我一人之過，可你哥哥無辜，北郡的子民無辜，你就答應母妃，嫁到皇室去，好不好？你向來聰慧，你可以的，對不對？」

我還能說什麼呢，她做事向來讓人拒絕不了。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起來吧，我們之間沒必要這樣，我嫁就是了…」

「母妃知道，霽兒最懂事了，你放心，母妃給你準備厚厚的嫁妝，不讓你輸於任何一位京都貴女，母妃這就給母家寫信，絕對護你周全」

我扶她起來，只是說：「你現在就給姑祖母寫信，請大御醫過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我又道：「還有…別為難伯欽哥哥」

「放心吧，霽兒，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自是不會為難他」

「那就好，你走吧，也不必派人看著我，我李雲霽答應的就一定做到」

母妃走了，嬤嬤們也走了，李雲驍彷彿想對我說些什麼，但是最終也沒有張口，跟著她們一同走了。

只剩杏兒衝進來，緊緊地抱住我。

她知道，我此時真的太需要一個擁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