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一襲鮮衣踏馬去
宋離塵又繞過大軍方隊,匆匆的跑到前頭,去看宋長奚和江北。
所謂的餞行,不過是讓那些將士們們在趕路之前喝碗酒,一邊暖暖身子,一邊壯壯膽子罷了,同時再說些豪情萬丈又抑揚頓挫的話來增長士氣。但是單看看樣子,這酒怕是已經喝過了。再看這城門大開,怕是三軍馬上就要出發了。
宋長落緩緩凝睼著三軍,一言不發。宋離塵又偷偷繞到宋長落面前,恭謹的說道,「父皇,請允許兒臣同長奚王還有江大將軍說句臨行之言。」
宋長落也並未阻攔,而是輕聲說了句,「去吧。」
宋長奚身著鐵衣,披著鎧甲,盔甲下是一張莫名添了幾分英氣的臉,一見宋離塵宋長奚就哈哈笑著牽著韁繩湊到宋離塵面前,「不是吧,今天起這麼早,就為了送小叔叔我,可真是讓人感動啊!」
說完還愣是沖宋離塵做了個執手相看淚眼的動作,宋離塵心中的不舍頓時被驅散了
宋離塵:「……」
「長奚王,此去關山險阻,那個,就,就多保重吧!」宋離塵想了想,對著宋長奚這張臉,還真說不出什麼情誼綿長的話來。
「那是自然!」宋長奚說著又壓低了聲音,「阿離,你可得替我照顧好……」
「我知道,不就是塔韻郡……」
「噓!」宋長奚趕緊沖宋離塵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偷偷看了來送行的宋長落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繼續說,「我說小祖宗,你小點聲!皇兄還在呢!你別害人啊!」
宋離塵:「……」
「你別說話了!牽著你的馬,往旁邊去。」
「阿離,你能不能不要老這麼不講道理?我好歹是主帥,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三軍當頭,好歹給我個面子……」
宋離塵一針見血的說道,「打著江字旗號,你怎麼會是主帥?你明明是副帥!」
「哎,我副帥怎麼了?你怎麼瞧不起人呢?好哇!你眼裡心裡只有江北,你把我這個小叔叔放在何地?副帥怎麼啦?我副帥那也是……」
「……」宋離塵決心不理宋長奚那聒噪的好似口吐了什麼芬芳似的。轉身去了江北那邊。
「江北!」,宋離塵親自為江北扣上披風的筘搭,又墊著腳尖給他理了理衣襟,輕聲道,「江北,此去……萬事勝意。還有,一定,一定要凱旋歸來,不能凱旋也要活著回來,總之,我不要你死在戰場上……」
江北聞言輕笑,「好歹我是要上戰場的,阿離,你說個吉祥的話聽聽可好?」
「哪一句不是吉祥的話?」宋離塵也笑,「我還能咒你不成?」
「也是,」江北壓低了聲音在宋離塵耳邊道,「這天底下,哪有人會咒自己做小寡婦的?」
「江北……」
江北溫柔的。打斷宋離塵的話,「好啦,阿離,我知你錦繡之意,阿離,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能從無涼宮趕來,我已經覺得開心了,你就不要出城了,外頭風大,回去吧。」
似有千言萬語,但宋離塵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一聲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江北……」
「回去!」江北凶完又笑了,「你再不回去,你怕不怕我忍不住要棄甲曳兵的做逃兵?」
「我並不怕死,可我怕你難過,你放心,我不會那麼輕易死的,阿離你忘了,我可是文可當狀元,武能做探花的。聽話,別送了!」
「我不送,」宋離塵反而平靜的問他,「江北,你記不記得,昨天晚上我給你講我小時候的故事?」
「阿離,我又不健忘,自然是記得的。」江北無奈而笑,似乎是不明白宋離塵問這話的意圖,「不過阿離,你還吊著我的胃口,還有半截故事,沒有講完呢。」
「是我往太傅衣袍上,畫王八的那件事吧?」講到一半她突然不講了,她看著江北,說:「江北,你娶我吧,我讓我母后講給你聽,好不好?」
江北聽了先是一笑,又是沉吟片刻,最後才說,「生死有命,若我能凱旋,北疆疆一族七部的俯首稱臣就是我娶你的聘禮,若我不能安然無恙的站在你面前,那你便不必……不必等了。」
宋離塵追問,「什麼叫不必等了?」
江北抱了抱宋離塵,又怕身上的冰冷堅硬的盔甲硌疼了她,又無措的鬆了開來,「叫你好好讀書你不聽,這句話都不懂?」
「阿離,狀元府後院的木槿下,我埋了一壇果釀,若我凱旋,那這壇就是我們的合巹酒,若是若是不幸被我烏鴉嘴說中了沒有凱旋,那這酒,你祭我墳前也是可以的……」
宋離塵怒道,「你說什麼胡話!剛剛還叫我說吉祥話聽,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
「好了,我不逗你了,我都說了這場戰事,至少有九成半的把握,豈會那麼容易的叫你年紀輕輕守了寡?放心,我一定回來,娶你。」
直到後來國亡了,宋離塵才想起來,江北那時說的話好像沒有說完,娶她後面應該還有兩個字。
狗命。
取她狗命。
「咦,你倆膩歪夠了沒有?」宋長奚翻身上了馬,「好啦,阿離,你也該回去了,替我回去……」
剩下的話宋長奚沒說出來,可那口型宋離塵實在不要太熟悉——照顧好塔韻郡主。
宋離塵縱使不舍,也還是緩緩離了軍陣,江北翻身上馬,回頭看了宋離塵一眼,然後便領著三軍浩浩蕩蕩的出了城門。
成千上萬的馬蹄聲達達而過,回蕩在陽城的城門關隘,成千上萬的黑金甲胄在太陽底下折射著強烈刺眼的光,馬蹄飛奔而過,盪起一股久而不散的灰塵來。
黃塵飛揚,宋離塵漸漸的瞧不見江北,瞧不見宋長奚,甚至瞧不見浩浩蕩蕩的軍隊了,馬蹄聲也時隱時現。宋離塵在城樓的垛口站了好久,直到最後一絲馬蹄聲湮於耳中。
宋離塵想,江北穿這一身甲胄,可真好看啊!血紅的披風肆意的揚著,鮮衣怒馬,一時盡顯風流。他不過弱冠年華,肩上擔著家國使命,盡顯少年意氣。
此去不知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還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但,對於他們來說總歸是一場漫長的離別。
宋長奚如是,宋離塵如是,江北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