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妖孽

大鄴，桃溪村

身後鬼鬼祟祟的腳步聲越來越密集，慕千殤緊了緊肩上的袋子。

那裡裝了她耗時三年編撰寫成的村志，該寫的不該寫的都在上面了。

她眼神一沉，撒丫子就往前猛衝。

「追上她！」

身後的不遠處，一個粗野的漢子大吼一聲，從茂密的野草中竄了出來，朝著慕千殤的方向大步追趕。

瞬間，隱在樹林中的幾十個身穿粗布麻衣的漢子和婆子就朝背著書簍的纖細身影追趕而去。

他們拿著棍子，鐵鍬，掃把，像是要將對方生吞活剝。

慕千殤使出吃奶的勁兒死命往前跑，腳底差點就冒火星子了。

「站住！」

半個磚頭砸在了她的後腦，熱熱的，黏黏的，慕千殤眼前一黑，差點跌在地上。

她咬咬牙，依舊馬不停蹄地狂奔著，她不敢停，也絕對不能停。

可一雙小短腿終究不如後面整天下地幹活的漢子。

「小娘們，給老子拿來！」

劉三富奔跑著朝她身後的書簍一把抓去，他那厚實的手掌足以將慕千殤掀翻在地。

「滾！」

慕千殤往前一掙，躲開了他，可終究敵不過這一群人的圍攻。

拿著耙子鏟子的人將她圍在了中間，一個個凶神惡煞。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想過後果嗎？」

慕千殤摟緊書簍，眉頭緊擰。

「慕小娘子，把東西交出來，鄉里鄉親的，大家不會難為你。」

領頭的漢子朝她逼近，一手粗暴地捉住她的肩膀。

慕千殤憤怒地一把推開他，環視著圍繞自己的劉家宗親，定了定搖搖欲墜的身子，

「你們真是，無法無天。」

「在桃溪村，劉家就是天，用不著你一個外鄉的來管！抓住她！」

劉三富揮揮手，幾個身材壯實的農婦就朝她伸出走來。

慕千殤冷哼一聲，抹抹后脖的血跡，嘴角的弧度微涼，

「世風日下，還輪不到你們這般！」

她彎下身子，看準目標，猛地一個助跑，腦袋狠狠地撞向一個農婦的肚子。

「哎呦！」

農婦吃痛，一把扯住她背後的長發。

慕千殤也疼得呲牙咧嘴，卻沒有躲，也沒有喊。她張大嘴巴，朝著農婦那粗壯的手臂嗷嗚一口咬去。

「混賬東西！」

那農婦更是瘋狂地朝她臉上打去，另一個農婦也憋著勁兒往她胳膊上，身上擰去。

慕千殤疼得快哭出來了，卻依舊沒有鬆口。

慌亂中她隨手拿起什麼直接往面前砸去，等自己看清楚時才發現自己手上竟然黏糊糊的還散發著一股惡臭的味道。

「嘔！」

「嘔！」

被扔的兩人瞬間綠了臉，捂著嘴巴不住地乾嘔著，慕千殤也是差點把早上的粥給吐出來。

她趁二人慌亂之際，狠狠將她們推開，護住背後的村志就不要命地往前跑。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慕千殤心裡只有一個信念，絕對不能放任這群人逍遙法外，為非作歹！

喊打喊殺的劉氏宗親緊緊跟在她的屁股後面，慕千殤跑得有些絕望。

忽見不遠處的官道上駛來一輛穩當卻飛快的玄色馬車，在前面駕車的年輕人身穿暗紅色長衣，坐得筆直。

行伍中人！她面上一喜，加快步子朝著那輛馬車奔去。

她的一頭長發亂糟糟的，青色的衣領被鮮血沾染，就那麼直衝沖地跑去，車前的年輕人看到了她，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勞煩閣下搭救！」

慕千殤越過年輕人，扒住馬車的窗戶，一把拉開那層玄色的的帘子。

馬車裡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襲暗色長袍，長相頗為妖孽。

他慵懶地側卧著，一雙如鷹般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這人來頭不小。

慕千殤只一眼便心下瞭然，只要他肯出手，自己定能脫身。

可氣人的是，他和車前那木頭人一樣，只是看著，沒有任何想要伸手相助的意思。

「閣下！」

慕千殤急了，因為此時身後已經有人來拽她的胳膊。

「俺家裡的媳婦兒不聽話，您別見怪。」

劉三富陪著笑臉，扯著她的胳膊蠻橫地往後拽。

馬車沒有停下來，拖著她的身體往前走，慕千殤卻死也不肯放手。

「得罪了！」

她將自己拚命護著的村志朝著窗戶一扔，裡面的男人眼疾手快，輕鬆地擋住。

三大本厚厚的書散落在地。

桃溪村志。

書本上的字跡大氣工整，可見撰寫之人之良苦用心。

「滾開！」

慕千殤沒了束縛，輕鬆地攀在馬車的邊緣上。馬車依舊飛馳，將村民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只是......

慕千殤扒著窗戶的雙臂抖得像是篩子一樣，她可憐兮兮地看著車內一頁頁翻看村志的男人。

帶著厚繭的手指修長而有力，他心情略好地摩挲著散發淡淡墨香的紙張。

「閣下......」

慕千殤幽怨地喊了一聲，這人真就由著她在車外攀著，還心安理得地看她的村志！

男人的眼睛依舊沒有離開那本厚厚的村志，抬手在馬車的內壁叩了叩。

馬車聞聲而止。

慕千殤愣了愣，隨即一臉驚喜地從馬車的側面跳下來，從馬車的前面鑽了進來。

「謝謝閣下！」

她脆生生地道了句謝，坐在了男人旁邊。

「這部分是講桃溪村的的年收，稅額以及徭役。」

她頗為興奮地想要同男人交流，只是剛伸出手，一股惡臭的味道便迎面襲來，充斥著整個車廂。

男人微微扭頭，看向那雙沾滿污穢的手，濃眉一挑，表情耐人尋味。

慕千殤沒來由地心裡一慌，下一刻，她整個人趴在窗口，最大限度地把雙臂伸向窗外，毛茸茸亂呼呼的小腦袋俏皮地扭向他。

「嘿嘿。」

她咧嘴甜甜一笑，

沈鸞那張陰沉慣了的俊臉愣了片刻，隨即又恢復了原先的樣子，唇角痞痞地勾起，

「這是你寫的？」

這書寫手法，簡練詳實，不虛美不隱惡，倒是比宮裡的都好不少。

如此才華編村志，倒是可惜。

「嗯！」

「肆意徵稅，強佔土地，官官相護？」

慕千殤點點頭，隨著她的動作，后衣領的血沾到了臉頰上，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但還是回答道，

「是，世道混亂，我們這些記載事情的不能含糊。「

外祖和她說過，既然做了這件事，身上就是有千斤的壓力，都得頂著。

好讓今人深思，後人借鑒。

「停。」

沈鸞突然伸手敲了敲車內壁，磁性低沉的嗓音沒有任何波瀾。

「下車。」

慕千殤愣了愣，懵懵的，她看了看對面側卧著的男人，

「哦，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沾了污穢的手臂從窗外縮回來，努力不碰到沈鸞一絲一毫。

沈鸞閉目，他的一雙大長腿就那麼大剌剌地搭在她面前的坐墊上，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

慕千殤犯了難，舉著雙手，微微彎腰站在那裡。

她抿抿唇，右腿剛剛抬起，這時突然馬車一晃，她趕忙把腿縮回來，一邊像是大爺一樣卧著的男人卻眼皮都沒抬。

慕千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雙橫在她面前的長腿，再次抬腿準備跨過去。

沈鸞眯著眼睛，嘴角勾起戲謔的笑。

見慣了人精，這麼二的丫頭他倒是沒見過。

這時，馬車又是一個顛簸。

慕千殤舉著雙手，重心一個不穩，一屁股倒在了某人礙事的大長腿上，好巧不巧，那雙手就穩穩地落在了沈鸞的雙腿上。

「放肆！」

門外駕車的年輕人大驚失色，一把拉上慕千殤纖細的胳膊，將她拖出馬車。

「閣，閣下見諒！」

慕千殤觀察著車內男人陰沉的臉，他大約是，不開心的。

「煩請閣下，將我的村志遞出來？」

慕千殤盡量小心翼翼，

「駕！」

前面的年輕人一甩韁繩，從她面前馳騁而過，泛起塵土陣陣。

「還，還我！」

慕千殤一陣眩暈，顧不上多想，撒開丫子就追。揚起的塵土嗆滿了她的口鼻，模糊了她的視線。

可她的兩條人腿，終究是抵不上馬腿的。

「狗賊！」

慕千殤坐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擔任村志官三年多來，是兢兢業業未敢有過一絲一毫的怠慢啊！

「毀了，全毀了。」

......

沈鸞將三大本厚厚的村志摞起來，頗有些愛不釋手。

「倒是可惜了。」

他挑挑眉，點上一支火摺子。

......

「喲！」

慕千殤剛進家門，就見一個穿著得體，神情卻尖酸刻薄到極致的婆子趾高氣揚地端坐在石凳上。

一身破舊，鬍子花白的張勺端給她一碗清茶，婆子接過茶，一臉嫌棄地雞蛋裡挑骨頭。

「你們這窮鄉僻壤能有什麼好東西，喝過上京城的最新產出的碧螺春嗎？」

她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傲慢地將那杯茶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喲，這不是咱們七小姐吧？」

見慕千殤回來，她戲謔地上前，毫不避諱地打量一身髒兮兮的她。這下大夫人可有樂子耍了。

慕千殤淡淡抬眸，冷冷地對上婆子輕蔑的眼神。

她早已不是十年前沒人要，沒人疼的慕七了，所有的欺凌，毒打，謾罵，侮辱，她會如數奉還。

過於鋒利的眼神剜得婆子愣了愣，再看時慕千殤，對方已經直直地越過她朝著屋裡走去。

「慕樂不是只打發你一個過來的吧？」

婆子白眼一翻，刻薄勢利的模樣擺足了，才準備張口，

「哎！好好和我家小姐說話！」

張勺看見這個婆娘矯揉造作的樣子就煩，要是老爺還在，小小姐也受不了這個委屈。

婆娘卻當下就開始發飆，肥胖的身子一個勁兒地推搡著他，指著他破口大罵，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以為老娘願意來這個馬車都進不來的破落地兒，呸！」

張勺沒躲過，臉上讓實打實地唾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