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仍不知上進(二)
荔枝坊,崔府。臨州通判崔鈺崔大人府上。
魯大像拎小雞崽似的,將醉鬼蘭亭從馬車裡提了出來,穿過東三廂,後花園,來到東北角的傭人房中。裡面的人都已經熟睡,他也不呼人起床開門。一支大腳踩上去,直接把門板給干翻在地上。
從睡夢中驚醒的眾人開始罵娘,睡眼惺忪間見到那道巍峨的身影,識趣地趕緊閉上嘴。魯大也不廢話,隔著三丈遠就將蘭亭給扔到通鋪上去了,然後轉身離去。
「馬三兒,以後這就是你的人了。」
馬三兒又怒又恨,上眼皮實在太重了,來不及說什麼話又睡了過去。等第二天醒來看到蘭亭,才想起此人是昨晚魯大送過來的。
如月攝手攝腳地走過畫廊,那模樣多多少少有些滑稽,像做賊一樣。
後面的少女見她這樣鬼鬼祟祟,一切的不快湧上心頭,匯聚在綉靴上,一腳就踢了過去,只是這一腳遲遲未落下。
因為如月停了下來,倒不是怕弄髒如月的衣服,只是畫廊里多了一個身影。
此人身著青袍,頭戴綸巾,一嘴的小山羊鬍,極具儒雅。看著少女一言不發,不怒自威。嚇得二人站的規規矩矩,生怕再出差錯。
「爹,你回來了,女兒給爹請安!」
如果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崔鈺並沒有發火,而是主動讓道站在一旁,二女心領神會,趕緊開溜。
等二女走後,黑暗裡走出一個黑影,被斗篷籠罩著,看不清臉。
崔鈺道:「司馬兄,這邊請。」
「那是清歡吧!」
「不錯。」
「一晃都這麼大了。」
不多時,二人避開下人來到崔鈺的書房。書房裡有個小火爐,二人相對二坐。小火爐上有個茶壺,崔鈺親自給黑袍倒了一杯茶。崔家不缺下人,能讓崔大人親自斟茶,想必這人一定不簡單。
「崔兄,情況比我們想像的要糟糕。耶律齊從吳國本土派了大量的高手潛伏到各州府各宗派,打斷配合他麾下驍騎軍,將各大幫派門閥連根拔起。」
崔鈺皺起了眉頭:「若是這樣,我諸多義士恐遭不測。如今各地叫的出名的義軍皆被絞殺,剩下的不是藏在深山就是隱藏在村野中,根本對偽朝造不成威脅。」
司馬義掀開頭套,沒想到還有一個鐵面罩,他端起熱茶飲了一口。
「如今我們能倚重就是江湖與宗門勢力,若能策應他們起事,憑藉他們險要的地形與多年的積累,一定能把耶律齊耗死。」
「那些宗門寧願束手就擒?」
司馬義無奈一笑,「做山大王做久了,哪裡願意被人管。只是目前耶律齊兵鋒正利,沒有人敢當出頭鳥。而巫山那群臭道士,完全一副高高掛起的姿態,根本不管世俗之事。」
崔鈺嘆了一口氣:「國失神器已經三年,若是太久了,恐怕人心不思變。」
「不錯。愚弟這一次來臨州,一為刺殺劉致遠,可惜老賊戒備森嚴,實在是找不到機會。第二件事便是救張釗。」
「張釗?可是殿前帶刀侍衛統領張釗張大人?」
「不錯。」
「他不是殉國了嗎?」
「那是吳狗放出的煙霧彈,張釗是明鏡司四大擋頭,吳狗活捉了他。打算從他嘴裡撬開明鏡司的秘密,繼而找到帝邴,斷我國脈。」
「原來如此!」崔鈺恍然大悟。「司馬兄要崔某做些什麼?」
「替我偽造一個身份,
我要進監牢見張釗。」說完之後,司馬義覺得哪裡不對勁。當即縱身一退,可惜一道黃影驟至,將司馬義拍倒在地。
司馬義口吐黑血,不甘心地看向崔鈺:「你居然在茶里下毒?」
崔鈺不緊不慢地從那黃裙女子手中結過解藥,原來他也中毒了。
「有什麼可奇怪的,對付你們這群亂賊,豈能用尋常手段。」
司馬義明白了。「沒想到你居然投靠了吳狗,崔鈺,你不得好死!」
崔鈺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笑道:「我其實真的不明白,你們到底圖什麼?無論事吳還是事宋,對我等尋常百姓來說,又有何差別?趕走了耶律齊,這宋國便輪得到你司馬義當家做主了?天下好不容易承平,你們卻又要挑起戰端。其心可誅。」
這時黃裙女子走了過來,若是蘭亭在此處,一定能認出,這不是給自己倒酒的凌霜華嗎?
凌霜華貼在崔鈺身上,一雙玉手緊緊纏繞腰間。若是臨州士子在此,肯定會破口大罵。沒想到緋月樓頭牌,已經被崔鈺這廝收入枕邊。霜華姑娘,你圖什麼啊?
「郎君,這人如何處置?」
「他不是要見張釗嗎?就讓他們哥倆團聚吧。」
一根細不可察的銀針從凌霜華手中彈出,直面司馬義眉心。
崔鈺坐到火爐旁,將正煮著的茶壺提了下來,另外一個茶壺拎了上去。凌霜華就勢坐到了崔鈺腿上,蜷縮到崔鈺懷中。
「今晚我在緋月閣見到了清歡。」
「哦,是跟哪家小郎君廝混呢?」
崔鈺本是打趣女兒,沒想到凌霜華卻笑著說道:「確實是個小郎君,誰家府上,卻是不知。」
崔鈺聽出了凌霜華話中有話,也不打斷。
「那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穿著普通,身上的衣服像是在哪兒偷的。今天張包在緋月閣賣弄,那小傢伙居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崔鈺有些好奇:「哈哈哈,有趣,你快快說來,後面發生了什麼?」
「那少年故作悲痛,然後說道:小子幼時家貧,仍不知上進。吳代宋興,顛沛流離,方知讀書之重要。奈何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今日有幸聽太師訓學,想起過往,悔恨不已。是故,不禁自嘲,是以嬉笑。不曾想,驚擾到了太師與諸位賢良。小子有罪,有罪!」
崔鈺:「回答這般得體,想來出身不凡。」
「那張包吃癟,便以佳句偶得之為幌子,遮了過去,將那少年灌的不省人事。」
「你說清歡與那少年在一起?」
「正是,我來時看到平日里跟著清歡的黑大塊,將那少年拎進府中。」
崔鈺想了想:「有趣,此人身份明顯作偽,莫非那些傢伙懷疑到我了?若是這樣,司馬義何故犯險?」崔鈺想不明白。
凌霜華卻另有所思。「大將軍認為俠以武犯禁,決定連根拔除七家六派等頭部勢力,其它的小門小派以招安為主。這件事做完以後,這邊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我們回金匱吧,憑藉你的功勞,想必在金匱謀得官職並不難!」
崔鈺面犯難色:「在臨州站住腳已經用了我二十年,再去金匱出人頭地,談何容易,恐怕比登天還難?」
「我不管,我已經二十五了,我有了身孕,是我們的孩子。你難道要我挺著個大肚子,在緋月樓拋頭露面?」
「唉!這?你不是為國朝做事嗎?豈是我想娶就娶的?」
「哼!」凌霜華不滿地站了起來,「你是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大將軍豈會不知你我之事。你是不願還是為難?」
「霜華?」
「說。」
「你也知道,我出生卑賤。今日種種,雖是自己千辛萬苦謀得,然不敢忘曾氏一路扶持,相濡以沫。我答應過,終生不納妾!」
「那你招惹我做什麼?」凌霜華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你我本可逢場作戲,你卻要深入我心?你本知我是敵國探子,非要投懷送抱?崔鈺,你哪裡像是個痴情之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在宋吳間兩面討好,如魚得水?覺得我是個累贅是不是?將來若是宋人真光復了,令你無路可退是不是?」
「霜,」話沒說完。
啪…凌霜華一巴掌甩在崔鈺臉上。
「三個月,你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在我肚子大起來之前,把我娶進府。不然你將失去一切。」
說完便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了出去,這可嚇壞了崔鈺,誰不知曾氏是出了名的妒婦。偏偏院子里,巡視的家丁已經看到黃裙女子從老爺書房裡走了出來。
無可奈何的崔鈺嘆了一口氣。
轉身回房,開始處理司馬義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