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親人
李家村中等規模,五百來戶人家。
這裡背靠大山,村民多以農獵為生。
李靈真一路上見到不少在田地忙碌的人。
李桓茂則在他身邊,聊起小時候的種種往事。
也許是覺得新鮮,還有不少小孩子好奇地盯著他們身上的道袍,一路尾隨過來。
走了不遠,李桓茂停下來,他指了指前方的屋子,說道:「你父親就住在這裡。」
正巧,屋裡有人走出來,是個壯碩的青年人,正扛著鋤頭,估計要去干農活。
他撞見李靈真二人,也有些訝異,不由問道:「二位道長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李桓茂搖搖頭道:「李盛家是這兒嗎?」
青年人徹底駐下腳步,問道:「你找我爹?」
李桓茂與李靈真對視了一眼,還是李桓茂開口道:「看你的年齡,你是李任還是李賢?」
青年人驚訝道:「你認得我?我是李任,李賢是我二弟,已經分家了。」
「你不記得桓茂叔了嗎?」
「三叔?你是三叔?」李任看著眼前這位頗為圓潤的道士,與他印象中高大威武的三叔差距有點大。
「呵呵,正是三叔。你這孩子都長這麼大了,快去叫你爹出來。」
李任有些躊躇,到底還是信了李桓茂,轉過身喊道:「爹,三叔回來了!」
不一會兒,李家大門湧出了好些人,當頭的是一個皮膚黝黑、體格高大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子剛一露面,李桓茂當即一把抱過去,放聲大哭道:「大哥,我回來了!」
李盛看著懷裡哭泣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腦海里一片片播放以往畫面,他不由有些顫抖地道:「阿茂,是你嗎?」
「是我,是阿茂,阿茂回來了。」
李桓茂哭得更大聲,完全不顧修道之人的矜持。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李盛強忍著酸楚,輕聲說道。
兩人一頓唏噓。
突然,李桓茂跪倒在地,高喊道:「大哥,我對不住你!」
「當年是我不懂事,我肆意任為,不顧你跟大嫂反對,把靈真帶走。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來我每當想起這件事,我心裡就愧疚,我連家也不敢回。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跟大嫂啊!」
李桓茂哭得悲切,愈發哽咽。
李盛看著弟弟這般模樣,眼光複雜,他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起來吧,我已不怪你了」
李桓茂立馬站起身,破涕為笑,緊緊握住李盛的手道:「大哥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李盛點點頭,正要說什麼,他一旁的婦人卻是忍不住,偷偷抹眼淚,細聲抽噎起來。
李桓茂見狀,大聲道:「大嫂莫哭,弟弟不止是來道歉的,你看看我帶了誰回來?」
眾人聽聞,皆望向李靈真。
李靈真早有心裡準備,他走上前,朝李盛一家行了個禮,然後站起身道:「爹,娘親,靈真回來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李盛上前半步,有些猶豫道:「你...是真兒?」
李靈真點了點頭。
一旁的婦人再也忍不住,上前緊緊抱住李靈真,哭泣道:「你是真兒嗎?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
五天後。
清晨,慵散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紙窗,灑在房間里。
李靈真在床上打坐,突然他睜開眼,望向房門。
這時輕輕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一個小男孩走了進來,他充滿好奇地望向李靈真。
「有什麼事嗎?」
「四哥,爹爹叫你吃早飯呢!」
這個小男孩名叫李顯,是李靈真的弟弟。
根據李靈真回家后了解的情況,他父親李盛,育有七子四女。
其中四個女兒悉數出嫁,三個成年的兒子,除了大兒,其餘也都分家。
李靈真在眾兒子中排行第四,他之下還有三個弟弟,其中李顯最小,才五歲多。
李靈真朝旁邊使了個眼色,李顯頓時轉頭看過去,只見房間桌子上擺放著一把小木劍。
李顯滿心歡喜握住木劍,使勁揮了幾下。
「還喜歡嗎?」
「喜歡,謝謝四哥!」
李靈真摸了摸小李顯的腦袋,牽著他的手走到堂屋。
李家人數不少,雖然隨著兒子分家、女兒外嫁,李家人數已經減半,但仍保留在堂屋吃飯的習慣。
見到李靈真到來,大家紛紛招呼他過來坐下。儘管李靈真已經在家裡待了好幾天,他的家人還是這麼熱情,彷彿他還是第一天回來。
與以往不同,李靈真今天沒怎麼說話,他沉默地吃完早飯,見天色晴好,他向李盛說道,自己想出去走走。
走了一段路,李靈真在一處池塘邊停下,他看見一隻青蛙在死命掙扎,它的一條腿被天敵狠狠咬住。
青蛙的天敵是一條青蛇,從池塘邊俯身而下,正好看上了快活的青蛙。
面對青蛙的掙扎,青蛇一點兒也不著急,就半掛著身軀,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青蛙的掙扎慢了下來,青蛇卻有了動作,蛇口一張一合,把青蛙半個身軀送進嘴裡。
青蛙頓時劇烈掙扎,但是青蛇又保持以往做派,一動不動,等待著青蛙體力耗盡。
「在看什麼?」
李靈真回過頭,看見他的父親李盛。
「沒什麼,隨便看看。」
李盛也看到了青蛇捕蛙的一幕,不過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
他看著眼前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說不出口。
半響,李盛才開口:「你有心事嗎?」
李靈真「嗯」了一聲,卻沒了下文。
李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問道:「你要走了?」
「我是修道之人!」
明明是很溫和的語氣,李盛卻覺得十分苦澀。
「我早該知道,你,到底還是成為了仙師。」
李家村對仙師並不陌生,入雲山上的仙人,就是李家人。
李盛年幼時也曾上過入雲山,他弟弟更是成為仙師,他自然知曉仙人跟凡人之間的差別。
「你才回來幾天,你娘親她恐怕......」
「爹,你幫我勸慰一下娘親。」
「你不能多留一些時日嗎?」
李靈真搖搖頭,「仙凡有別,我長居此地,於我、於你們都無益。」
仙凡有別,這句話可不是說說而已。一旦走上道途,凡人的一切便要割捨開來。
倘若生活在一起,當父親年邁時看到朱顏青絲的孩子,又作何感想?
而修士目睹自己一個個朝夕相伴的親人逝世,對於他們的道心來說也是沉重的打擊。
而且,修士並不總是靜修,有時候為了爭奪資源,修士就要投身於各種雜事中。
修士的關係鏈十分複雜,但處理事情的手段卻都很簡單粗暴,一旦修士之間結怨,往往是以大欺小、以強欺弱。
凡人親近修士很容易就被牽連。
所以,但凡成為修士,都應該會遠離親人,自己找道場修鍊。
哪怕是修真家族,身邊的也都是有靈根的將要或者已經踏上道途的族人,那些凡人親族根本就不被允許踏入家族一步。
或許對於凡人來說,這很殘酷,但是換個角度,這又何嘗不是保護雙方的手段呢?
不過縱使如此,血緣締結的羈絆所產生的情感也不是說消失就消失的。
許多修士雖修行在外,但仍重視自己的親人。
比如李桓茂身為仙師,對於凡間的露水夫妻冷面相對,但對於凡人哥哥,卻甘心下跪。
比如李靈真前世是金丹修士,若讓他有機會去看望血親,他也會欣然前往。
修真界更有一些元嬰、化神級別的大能,對自己的血親尤為重視,寧可為了幾個凡人就掀起腥風血雨。
看著沉默不語的父親,李靈真繼續說道:「我以後會在入雲山上修鍊,若是年關有空閑,我會下山探望你們。」
「真的?」
饒是李盛年過五旬,也不免覺得驚喜。
他半輩子了,不願自己和家人再上演骨肉分離的場景。
「嗯。」
李靈真結束這個話題,開始聊起其他。李盛也很配合,再沒有追問。
兩個男人就在池塘邊,從眼前的池塘聊起,漸漸聊到別處,有家常,有今昔,有願景,有親人,有凡間雜談,也有仙人趣聞。
微風吹過,拂動父子衣領,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