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臟
清晨的道路還帶著泥濘,一輛馬車飛馳著,泥水從車輪邊飛濺起來。
幾點泥水濺到凱爾臉上,令他心中不免焦躁:已經走了一大半了,可路上沒有人影,前些天的風暴不僅耽誤了行程,還把路上的車轍都抹去了......你已經在安城了嗎......
「再快點!」凱爾對驅車的士兵命令道。
「是!」
不過正當馬車加速的瞬間,撞擊聲響起。緊接著馬頭被韁繩一扯,和一聲馬嘶,和整個馬車頓時差點不受控制地側翻過去。
「媽的,什麼時候站到前面來的?」一個士兵提著槍下車查看,「不長眼的,死了活該啊!」
只見十米開外滾落著一個男子。士兵走近檢查,發現那男子肋骨已經斷裂,每每呻吟嘴裡都湧出血來,看來已經暫時神志不清了。
幾個士兵望向凱爾,「看來已經活不了,長官,怎麼處理?」
「拖到路邊嗎?」一個士兵提議。
這時男子的呻吟聲像是蠕蟲般鑽進了每個人的大腦,讓人聽得如此真切。
「我看還是給他個痛快算了。」
凱爾搖了搖頭,從懷中拿出錢袋,「你們幾個拿著錢,帶他去最近的城鎮就醫好了。剩下的路我自己去吧。」
「可是已經這條路沒有別的鎮子了,最近的就是安城。」
「那總不能把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留在路邊...」凱爾猶豫了片刻,「算了,扶到車上來吧,還有幾天就到安城了,他要是能挺到那時的話,給他點錢讓他去醫好了,不行就安葬他。」
「是!」
又是一個夜晚,車夫舉著火把緩緩驅車。
凱爾看了一眼身邊躺著著的深色皮膚俊美男子,總覺得這人神情平靜得嚇人,若不是還有淺淺的呼吸,凱爾都差點以為他死了。還有他嘴角似乎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不禁讓人覺得悚然。
盯著那男子看久了,卻讓凱爾產生一種莫名的恍惚感。
這時隨著馬車行進,一根不知從哪勾下來的荊棘,劃破了凱爾的手臂,刺痛感讓他移開視線,這才從剛才的恍惚中平復下來,對於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只得自我安慰道:也許是這幾天精神太緊繃了,但是總覺得這人在哪裡見過...錯覺嗎...
前方几個士兵抬著枯枝、劈砍野草和荊棘的聲音引起了凱爾的注意,想必是前幾天的暴雨衝下來的。
「長官,這路是越來越難走了。」
「還是等天亮把這些荊棘劈開為好啊。」
「也好。」凱爾點了點頭,「那就原地休整一下,天一亮我們就出發。」
正當月色高懸,眾人酣睡時,那躺著的受傷男子睜開了眼,愜意地欣賞著月色。
而這時的凱爾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
夢境中,凱爾像一個旁觀者,看著站在血泊中的童年凱爾,看著童年的自己發了瘋似的捅著一個士兵,看著那熟悉的廢墟。
顯然這次的夢境無比清晰,悲痛也像是刀子刺在心頭。
凱爾就這樣獃滯著看著一切:
「我那時做了什麼?」
「是啊,我好像殺人了......」
「為什麼他們不還手......」
「不是,不是我殺的,這不是我的力量......」
「我旁邊好像還有人站著......看不清......」
凱爾走上去,想要拉開失去理智的少年的自己,
但眼前的場景卻像碰到水一樣泛出一圈漣漪,明明就在眼前,卻觸摸不到。
少年凱爾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來,但目光看向的卻並不是成年的自己,目光透過了他,問向某人:「為什麼?」
成年凱爾也轉頭向身後看去,正是他看不清的那個人——面目破碎扭曲,似乎這段記憶已經缺失了。
那個人緩緩開口,「為什麼?想知道就自己去看、自己去找吧......」
之後那人說了些什麼凱爾已經聽不清了,夢境一點點塌陷......
最後凱爾陷在了自己的內心世界里,無休止地發問著、尋找著:
自己確實一直在找一個答案,
找一個故鄉為何會被血洗的答案,
找一個戰爭、歧視、奴役為何會無休止的答案,
找一個羸弱的人們如何活下去的答案......
自己想找的,是一個比赫馬那不切實際的答案更好的答案,明明赫馬和自己都是受害者,明明我們都知道撒克遜已經沒救了。但是赫馬這樣一個死板的人,卻仍想用他死板的方法終結這一切。不過,至少有一點自己和他是相同的——抱有愚蠢的幻想。
畫面又一點點剝離......
凱爾環顧四周——是商船的暴動。
「這就是你給我看的答案嗎?」
「你到底是誰?」
「這無疑是最優答案,不是嗎?」那個面目破碎的人又站到了凱爾的身後,「至少比你看到的其他答案要現實吧!」
隨後夢境碎裂,馬車的顛簸把凱爾拉回了現實。
「馬上就要到安城了。」
「聽說這段路上被劫的馬車最多。」
「不過他們還沒大膽到劫衛隊的車!」
那幾個士兵議論著這段路的兇險。
話音未落,幾桿鐵矛直射馬車。其中一根當場洞穿馬頸,伴隨著一陣嘶吼,馬車不受控制地向路邊翻去,有個士兵當場斃命。
未等士兵開槍,十幾個人發瘋似地衝上來,幾聲槍響,同伴死了也不管不顧。
「這可不像匪徒的作風!」即使是訓練有素的士兵看到這群人,也難免慌亂了一瞬。
一個瘋子跳到其中一個士兵身上,被壓倒在地的士兵頂著那瘋子胸口實實地開了一槍,一時間整個胸口被鉛彈洞穿,鮮血四濺。但那瘋子好像失去了痛覺,雙手拿著匕首,失控地對那士兵臉上捅去,完全是一場迫不及待地虐殺,發出一陣暢快而瘋狂的大笑,似乎這樣做就能滿足他的快感,這樣的瘋狂持續了幾秒,被洞穿胸口的瘋子就徹底咽氣了。
但瘋狂的絕不是他一人。
凱爾冷眼抽刀,數十個瘋子手持匕首朝他衝來。凱爾小腿發力,先發制人,刀法凌厲直逼一人脖頸,那人來不及反應,被一瞬斬首。
身後幾把匕首趁這一空檔直刺凱爾後心,頭皮發麻的危機感,讓凱爾本能地翻身躲過,化解殺身之禍,就在滾落地面的瞬間,左手抄起地上一把燧發槍,單手架槍,扣引扳機,一聲槍響,一顆頭顱當場炸開。
剩下幾個瘋子仍然是徑直衝過來,凱爾刀鋒迅速繞過一人手腕,在電光火石間環上一人脖頸,順勢側身前沖,從兩人身間穿過,迴轉刀刃,激起一片血幕。
足足一刻鐘,凱爾站在一地屍首上,身邊的士兵已經死絕。
對這飛來橫禍,凱爾感到憤怒。
這時身後被幾桿長矛洞穿的馬車響動,一隻手扒拉著木板碎片,那原本被撞的半死的男子爬了出來,嘴角還掛著淺笑,一把抽出插在腰間的長矛,也不管鮮血橫流。
凱爾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和警惕,持刀問道:「就是你搞的鬼吧?你是什麼怪物?或者說惡魔?」
「哈哈哈,我覺得你稱我為『神』更合適一點。」男子淺笑道,「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
「你就是.....」
「眼熟嗎?」男子好像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那艘船上的答案,就當做成人禮了哈哈哈哈!」
但凱爾仍沒有放下刀,「我不管你有什麼目的,如果你覺得你搞的那什麼鬼把戲很好玩的話,那很抱歉,我不會認為這些無辜士兵的死,能讓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唔?真的長大了啊~」男子聳了聳肩:「那些士兵殺害你親人的時候,我希望你也能這麼義正言辭。」
「你要知道,你所說的無辜士兵,手上都是沾了血的,想想聖戰里被屠殺的孩子,殖民地里被套上枷鎖的奴隸......還有你死去的母親。」
「你的敵人永遠都是撒克遜,你明明對這個國度充滿厭惡,又聖人般憐憫他們,可惜你不是聖人,他們也不需要一個奴隸來憐憫。」
凱爾握著刀的手已經止不住地顫抖。
「刺到痛處了?你不是要終結這份罪惡嗎?」男子的話突然像忘川之水一樣流進凱爾的腦海,「我給你的答案,是你的救贖,也是那些人的救贖。」
凱爾癱坐在地上。
「你下不了決心?你要去見那個少女吧?為了她也好,替我實現它吧!」男子一步步走向凱爾,向他伸出了手。
凱爾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屍首,過了許久,扔下了手中的刀,顫抖著握住了男子的手。
「好孩子。」
「我要怎麼做?」
「你心裡已經有打算了吧?何必問我?」
「嗯。」
男子遙望著前方,輕聲道:「安城是個好地方,記得去祭拜我。」
「祭拜?」
「也許你還能遇見我,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東西。」
「什麼意思?」
「你面前站著的,只是我其中一個面目而已,我其他另外一千面目,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男子攤著手,笑道,「當然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只是方式不用,我覺得我的更為有趣。」
凱爾聽著男子不明所以的話,不禁皺起了眉。
男子輕笑著:「你不需要明白。」
「當然我要勸告你,在安城佔有一席之地,對你要做的事有利無弊,不過你要怎麼做我管不著。」男子停頓了一會,「在此之前,我要送你一份大禮,能不能受得住就看你自己了,不過千萬別死了,要不然我又要無聊一陣子了。」
話音剛落,男子拿起地上的匕首,就往自己的心臟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