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緣起(4)
沉默從兩個人的眼神中蔓延開來，而這片沉默當中，又充滿了敵視的味道。儘管兩人都在勉強維護著自身的形象，可他們越是如此，在對方的眼中反而越是崩壞。就在氣氛即將走向失控之前，還是來自於女人的發言，起到了力挽狂瀾的效果。
女人：「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人在江湖，規矩我懂。所以我也通融一下，把這筆錢暫時交給你保管，然後在你這裡再住上幾天，等我走時你看著扣多少錢合適好了，這樣你滿意了嗎？」
王離：「對不起，從你說你住下之後，剩下的話我都沒聽清楚，能不能請你再說一遍？」
女人：「我說我就受點委屈，先住在這裡。」
王離忽然呯地一聲，一拳砸到桌子上面。
女人被他嚇了一跳：「你又要幹什麼？」
王離：「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委屈你的。」
女人：「那就這樣吧，你先去把錢取出來再說。」
王離遵照著她的命令去收拾屍體，於是事情的發展就變成了這樣：當王離背對她時，就會無比痛惜他被奪走的橫財，而當他面向她時，又覺得這一切都物有所值。這其中彷彿是有什麼魔力一樣，驅使著他的心被來回折磨的無以復加。
「就是這個了。」王離正要把跛子藏起來的金條放到桌上，女人手中的劍，卻也不失時機地也墜落到桌面上。這當然不僅僅只是自由落體那麼簡單，王離感覺自己都要被女人暗中施加的力量給定住。
「媽的我又上當了，她又在試我！」
王離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這女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於他，當然他更加想不通的是，為什麼自己也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捉弄。不過這一番對峙卻沒什麼危險可言，只是單純地較力而已。
但在王離看來，這卻更加難以忍受，因為較量的方式越簡單，想要投機取巧的話就越難。比如剛才自己往對方劍頭上撞時，他還可以用臨時反應來搪塞，而這下自己一旦上頭的話，可就真要被看穿得一乾二淨了。
千鈞一髮之際，他決定放棄應戰，而放棄的代價就是，他自己袖中藏著的金子，也跟著被那把劍下墜的力道給震得掉了出來。這下王離幾乎要哭了出來：「這塊小的金子可是我自己的啊，你千萬別搞混了呀。」
女人嘆了口氣：「你還年輕，不要總想著走歪門邪路，正正經經地賺錢不好嗎？」
欺人太甚！王離終於暴怒起來，他想不到這個女人居然如此貪得無厭，都已經訛了一大筆錢，居然還要從他手裡硬奪他的血汗，她這麼干是不是太過分了？王離雙手又按在桌上，拿出自己最兇惡的表情問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女人絲毫不為所動，可能是她早已看穿了王離的性格，像他這種人，越是色厲，也就越是內荏，反而是於無聲時，才有驚雷炸裂。所以她還在慢條斯理地回答著：「我看你好像有點功夫在身，又是這裡的地頭蛇，所以我才不得不防。如果你心裡不服氣，不妨我們這就較量一下。不過我看你有點扮豬吃虎的意思，就算你不敢正面與我對抗，背地裡也可能做些手腳，所以我就只好先下手為強了。你既然對江湖上的把戲都看疲憊了，被人戳穿時就不應該這麼氣急敗壞吧？」
王離：「你高看我了，我可沒啥功夫，至少在你面前我是不敢說自己有功夫的。我看你才是真正的高手，因為你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相同，信與不信，
我說的都是真話。」
女人：「信與不信，都不能只憑你一句話，不過我既然答應住在這裡，我們還是事先約定為好。你做得讓人滿意，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否則的話，就不是眼前的這些小把戲了，你聽明白了沒有？」
王離：「明白，反正您說什麼是什麼不就完了么？」
女人：「第一，我的身份，行蹤都要保密，不許你對任何人提到我。」
王離：「那必須的。」
女人：「第二，我喜歡靜，你得保證安靜，還得保證乾淨。」
王離：「可是我還得做生意啊，這個安靜就……」
女人：「那我把這裡包下來行不行？」
王離：「其實也不是不行，不過只有我們兩個住在這裡的話，我怕你心裡又會彆扭。」
女人閉目體驗了一下，發覺自己確實會感到不舒服，而且搞成這樣，又難以維持低調，更不利於保密。她只好猶豫著問道：「平時都很吵嗎？」
王離：「我知道女俠是不喜歡煙火氣的，不過我們這裡可是不一樣的煙火。而且他們人越多越吵，你反而越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我平時也都是這麼應對的。女俠修為這麼高深，只要當做背景無視就可以了。」
女人：「我還沒高深到有人在眼前死去活來，都能不聞不問的境界。」
王離：「我明白，再有這種事情，我讓他們盡量都死到外面去，讓您眼不見為凈。」
女人：「那好吧，暫時就這麼多，我先出去走走，你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收拾一下，沒問題吧。」
王離：「肯定給您煥然一新。」
女人：「那我就先走了，記得把錢收好。」
王離：「等等，還沒登記。」
女人：「登什麼記？」
王離：「住店都要登記呀。」
女人：「你不是說朝廷官府都管不到這裡，還登什麼記？」
王離：「但是我得為我的衣食父母們負責啊。」
女人：「我不需要。」
王離：「人有禍福難測，女俠你看這幾個人，他們本來也說這不要那不要的來著。但多虧了我苦口婆心，否則下葬之後碑上該寫點什麼都不知道，你說這又是何等的悲哀呢。」
女人：「……那就登吧。」
王離：「貴姓？」
女人：「孟。」
王離：「後面就沒跟點別的？」
女人：「嬈。」
王離：「嬈啊？」
女人：「聾啊？」
王離：「咳咳……年齡？」
女人：「三十。」
王離：「什麼？這不可能吧？」
女人：「騙你有什麼好處？」
王離：「其實也沒什麼……我是覺得不可思議，我看您至少還能年輕五歲。」
女人：「是啊，看起來我們差不多也算是同輩。」
王離：「可是，可是我才只有……二十啊！」
女人：「什麼，這不可能吧？」
王離：「你至於這麼吃驚么，我長得這麼顯老嗎？」
女人：「你別著急，我真的是沒看出來……不過你問女人的年紀，我都大方地承認了，你一個男人怎麼倒敏感上了？」
說完她便把頭側了過去，看不清楚表情。
王離則是倍感沮喪，沒想到面對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在對方全力配合之下，自己仍然是打聽了個稀碎。這不免讓他深刻地懷疑，這個女人是不是還在耍弄自己。
女人：「你還要問嗎？」
王離：「……政治面貌。」
女人：「這又是什麼意思？」
王離：「你就當成是自我評價的意思吧。」
女人心裡琢磨著形容面貌的詞：「你就寫風華絕代好了。」
王離：「最後一項，婚姻狀況。」
女人：「你是不是太過分了？哪有住店的人要問這些的？早知如此我連年紀都不告訴你了。」
王離就又梗起脖子說事了：「就比如這位英年早逝的跛子大哥，如果我們掌握了他的家庭情況，就可能在第一時間去通知他的家人。咱們發自肺腑地說，誰又願意孤獨一人地客死他鄉呢？」
女人：「好吧，你看我到了這個年紀，當然是有相公的。不過他出了點狀況，人失蹤了，所以我才會來找他，就是這樣。這麼說你滿不滿意？」
王離的臉色已經是難以掩飾地沮喪了，安靜的小店裡，甚至能聽到他心碎的聲音。本來他還可以說是滿懷憧憬的，就因為自己剛剛遇見了一個能被稱之為完美的女人。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轉眼之間，她就把道貌岸然，見錢眼開，大齡，已婚這些缺點都一覽無餘地展現了出來。一個寄託了他所有美好幻想的形象，就這樣在自己的眼前崩壞掉，這簡直是比痛失一筆橫財更讓他心如刀割的事情。
本來他還可以用「從此女神就可以和自己住在一起」這種荒唐的理由來安慰自己。可現在他又突然想到，有人曾經發明過一個叫做「人財兩空」的成語，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為他量身定製的。
女人：「對了，你要是能幫我找到相公，我再多給你點酬勞也是沒問題的，到時候你就說個數好了！」
王離心煩意亂得頭都不願意抬了。
直到她都離開了很久，王離還坐在門口，傻傻地曬著太陽，想著那個名花有主，卻又一往情深的女人，她的嘴裡究竟有幾句真話呢？畢竟從認識到現在，好像她一直都在欺騙著自己，而且以她的手段來看，還是騙得隨心所欲的那種。
如果真是這樣，王離又不禁想入非非起來，至少如此刺激的生活，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如果她真的對自己心懷不軌的話，為的又是什麼呢？自己從一上來就被耍得跟個二傻子一樣，又有什麼值得被利用的價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