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秀色可餐
天光微亮。
文華門外,李瑜正遇見太子領著陳風等幾個小太監也來至門外。
李瑜當先上去見禮,道:「見過殿下。」
太子一身緋紅錦袍,上飾蟠龍,束金冠,環玉帶,外罩了一件雪白大氅。
因見了李瑜,道:「昨日不是同伯璋說了么,你年後即要南下,准你不必入內伴讀,且在家中休整。如何今日又來了?」
李瑜笑說道:「左右在家中也是無事,不妨在宮中聆聽大學士教誨。待過了這月,臣便不來宮中陪伴殿下了。」
太子伸手邀李瑜一同入殿,邊行邊嘆道:「伯璋若是不在,我也不知要少多少趣味。這文華殿中,只你是我的知己啊。」
李瑜走在太子身旁,道:「殿下聰慧,如此年紀,也不似旁人那般貪戀享樂。自臣進宮以來,太子習文弄武,讀書問政,二三年間,幾如一日。臣此去淮揚,望殿下多交結忠友良朋,察納雅言,勤勉學事,也應勞逸相合,張弛有度,保養貴體。」
太子聽罷,慨嘆道:「伯璋所說誠金玉良言,我當謹記。望君南下之行,得益滿懷,萬事遂心。雖則千里之外,我等鴻雁來往,亦能聊以慰藉,不負同窗情誼。」
二人說罷,入殿學習不提。
待午後,一日教學結束,李瑜辭過太子,打馬往可卿家中去了。
秦府後院。
李瑜與可卿相對坐在亭中,小几上擺了兩盞香茗。可卿百花棉襖裙,外罩了那件硃紅色斗篷,手中捂著一個小手爐。
只聽可卿嘟囔著說道:「這麼冷的天,怎的不去屋裡坐?」
李瑜笑著端茶抿了一口,道:「按著時辰算,秦叔父也快下衙回來了,若整日里見我們獨處一室,難免心裡不快。」
可卿紅了雙頰,嗔道:「他哪裡不快了,只巴不得早些把我嫁了出去,沒人整日在他耳邊叨嘮,好清凈些。」
李瑜笑了笑,道:「今日是我生辰,你也不送我些玩意兒?」
可卿笑說道:「怪人,半月前就聽你說了,哪裡有天天催人送你東西的?你要別的我也沒有,只這幾日同寶珠瑞珠兩個縫了雙手衣給你,寒冬刺骨,還整日里騎馬拉韁的,拿去暖手罷。」
說罷,轉頭看過亭子邊上的寶珠,見其正趴在欄杆上饒有興緻地看著自己二人,嗔道:小妮子看什麼呢……」
寶珠不待可卿說完,笑著打斷她道:「誒呀,只覺著這風裡都有一股子甘甜味兒。我這就去給姑爺拿手衣去。」
語罷,笑吟吟地小跳著就往裡屋去。
可卿聽她嘴裡的話,羞怒得拿手在空中自顧揮舞了兩拳。
轉過去看李瑜,道:「可滿意了吧,現在同你倒更要好起來了,整天姑爺姑爺的。」
李瑜笑著搖搖頭,道:「寒風霜雪凜冽,只恐這一雙手衣不足慰我寒軀。」
可卿蹙了蹙眉問:「還待怎樣?也不夠時間給你縫件袍子的。」
李瑜看著可卿不施粉黛的秀臉,輕聲道:「可卿有所不知。所謂『秀色可餐』,既餐,則脾胃和暖,氣通周天。經脈既通,則四肢百骸暢然通達,於是周身和暖,寒氣不侵。是故非食『秀色』,不可一暖寒軀也。」
說罷,忍不住自己也笑起來。
可卿聽了半晌,方知他調笑逗弄自己,心中也起了興來,雲鬢桃腮,情目含春,梨花帶雨的,好似海棠醉日,嬌聲嫵媚地問道:「那你且說說,怎麼個秀色可餐法?」
李瑜見了可卿楚楚婀娜的樣子,
心中更是喜愛,乃叫她附耳過來,悄悄耳語說給她聽。
可卿聽了李瑜的話,俏臉飛紅,秋水盈盈,嬌啐了一口,道:「好不正經的。」
因方命了寶珠去取手衣,又見角亭四周無人。心中幾番猶豫,乃起身坐到李瑜身邊,又拿杏眼四周看了又看,確認周邊無人,便微闔美目,拿朱唇在李瑜唇上輕點了一下。
正覺到唇上傳來肌膚的觸感,便忙縮回頭來,面含淺笑,雙頰滾燙的退開,又起身坐回李瑜對面去。
可卿方坐下,鼓起桃腮,微蹙春山,不忿地盯著李瑜看。
只見他嘴角含笑,戲謔地看自己,便啟唇說道:「哼,凈想些不正經的,只今日是你過生,方才賞你的,往後再不依你的了。」
李瑜拿指去撫嘴唇,伸手來看,也不見胭脂沫,方知可卿嬌唇欲滴,好似桃紅,竟不需胭脂點綴。
聽了她的嗔怪,輕輕笑道:「誒,還沒嘗出個味道呢。只你心中也有些非非的念頭,因此才應了我這胡亂的想法。」
二人互相說笑著,寒風穿亭而過也不覺冷。
不多時寶珠拿了一雙手套過來交給可卿。可卿拿了遞到對面李瑜手上,嘴裡說道:「快試試,看看合不合手。」
李瑜接過來看了,用的玄色的料子,拿金線綉了一雙小鯉魚在手背。指節關處以黑線密密地縫了,竟看不出痕迹來。內里襯的鹿絨,也不顯得臃腫。
李瑜將手穿進去,頓覺暖意,也不緊不勒,也不松不大,正正合適。手指活動雖受了些束縛,倒不影響執鞭握韁的。
因此笑說道:「倒多謝可卿了,真是一雙巧手。」
可卿見他喜歡,也泛了笑容,道:「多虧寶珠她兩個幫我。等你南下了,也可帶著去,臘九寒冬的,只盼你瞧見這手衣,也不急忘了我。」
李瑜見可卿溫柔體貼,不覺心中感嘆。因想起原書中其命喪天香樓,不由想到賈珍父子,如今命數改變,想來當不再有所交集。
只心中放不下,又道:「可卿,往後你也勸誡你父親,少同賈府之人走動,如今武勛一脈雖則昌盛富貴,實則暗有波濤,恐受牽連。」
可卿見他正色,道:「聽你說來,倒如那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勢頭來。只是你身在賈府之中,豈不受累?」
李瑜聽她「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語,暗嘆不愧是紅樓之中第一等聰慧的女子,又聽她心憂自己,勸慰道:
「你有所不知。我父親生前雖也是以武立勛而受封侯爵,然他乃以身殉國之忠烈,雖則我承恩而襲爵,然則家業不存,只每年有朝中發放的爵祿。
況且我如今年輕,也無官職在身。如此一窮二白的遺孤,落魄非常,哪裡算得上是什麼勛貴呢?
另則我既已有爵位在身,也無科舉之才,自然仍要沿先父遺志,以武功博取富貴。
如今文武不合,那些清流名士,朋黨顯宦,自然也容不得我。
我一身富貴,全寄託於當今陛下身上,只有陛下信我用我,才可於朝堂之中求得立身之地。
況文官不容我,武勛不納我,如此境地,陛下才可不拘用我。
陛下耳目眾多,我在賈府中又只孝敬祖母,同賈族官場中人也不來往,因此這時候也不憂慮這事。待我學成歸來,得陛下授官任用,那時也當自立門戶了。」
可卿聽了李瑜說的話,心中也放心了,道:「如此就好,我自會勸誡父親的。」
二人又閑聊一會,待近酉時,秦業也從衙中回來,見李瑜在此,說要留飯。李瑜推辭謝過,說賈母要給他祝生,因此離開了。
待打馬回了榮府,來至西院。晴雯來給李瑜脫了大氅,見他套了一雙手衣,問道:「喲,可是咱們夫人給爺縫的?真是好鮮亮的功夫。」
李瑜道:「來日請你也給我做一雙來,我好替換著穿,如何?」
晴雯撇了眼道:「我有心做給你穿,只怕往後夫人進府了,說我是爭寵禍主的,反將我趕出去呢。」
李瑜見她說個不停,拿手撫在她頭上弄她的頭髮,道:「屆時你只管聽我的話就是,我命旁人不許使喚你,可好?」
晴雯本就性子跳脫,愛和人碎嘴的,今日不過隨口說說,哪裡有不滿主母的意思。
又有李瑜拿手揉她的頭,更覺同他親密。聽了他的話,心裡也歡喜,道:
「憑你如何使喚我,只要我在,別說是一雙手套,一件袍子,便是你這一生要穿的衣啊鞋啊,我都做給你穿。」
李瑜看她這樣,不免也憐愛起她,笑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若是往後你不願了,我也要拿你回來做一輩子。」
二人說話間,憐月過來傳話,看他們二人在那摸頭玩笑,道:「喲,怎麼我才去這一會,屋裡倒多了個姨娘來。」便在那裡捂嘴笑晴雯。
晴雯聽了,只是不依,要來追她。憐月小跑著躲到李瑜背後藏著,露出個頭做鬼臉給晴雯看。
李瑜笑著攔了晴雯,道:「別鬧了,看她有什麼話說。」
晴雯倒是不忿,轉過去道:「公子還是最疼她,也怨我來的晚了。方才說要我伺候你一輩子,現在看來也用不上了。」
李瑜只是苦笑,看她傲嬌可愛的模樣,因此拿手去捏了捏她的臉頰,倒把她羞得跑開了,引得憐月直在後面笑。
李瑜又問憐月何事,憐月止住了笑聲,雙頰紅彤彤的,甜聲說:「老太太那邊叫人來催公子過去呢。」
李瑜點了點頭,換下麒麟袍,另著了一身錦服。又命范二拿了裝鶴氅的錦盒,直往賈母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