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舉鼎之力
賈母正院。
屋內燈火通明，柔光落在眾人歡笑的臉上，倒襯出寶玉的苦澀。
今日雖有摔玉一事，不過是他心中妒忌。他如今不過半大的孩子，心性飄搖，一心只想著玩耍，又是賈府中第一等受寵的，旁人無有不奉承喜歡他的。
況且那些丫鬟姐妹們個個品德超人，姿麗非凡，同她們處在一起，便覺如墜雲霧，說不出的舒暢自在。
而若是叫他整日閉在屋裡讀什麼聖賢書，說什麼求取功名的話來，便覺如墮泥污，自有難言的苦楚不適。
唯獨這個偏居西院的外姓兄長，最與別人不同，家道中落，卻仍舊長得氣質非凡。然他又同旁人何其相似，追名逐利，全無一點出塵的清遠風采。
不料今晚眾人喜愛他卻勝過了自己，因此耍出小孩子的脾氣來。
他本質純潔善良，自然全無一點咒怨懷恨的心思。
待看李瑜同眾人相處，又不說什麼文治武功的話，倒覺著他一時又仿若仙人謫塵，舉手投足又是說不盡的瀟洒自然。
因此之前的委屈一併消散，又樂呵呵地同大家好言好語起來。
不多時用完了飯，漱口盥手，婆子們將碗盤撤去。
賈母端坐在軟榻上，因少有這般熱鬧的時候，因此興緻高起來，便叫人喚白日里請的戲班子過來院中，說要點幾齣戲看。
寶玉坐在賈母身旁，道：「老祖宗這時候正高興，若是要看戲，自然是很好的。
只是外邊風冷霜重，我們輩分年輕的，身子強健，倒是受得起，可您又是最怕涼風的，如若受了寒，反倒不美了。
我看這屋裡寬敞，不若將廳中的桌椅撤去，大傢伙並坐在您身旁，叫他們以廳作台，大致地表演一番，豈不美哉？」
眾人聽了，直誇寶玉顧及賈母貴體，是個有孝心的。寶玉聽了這些，心裡也頗自豪，玉盤臉上也露出笑意來。
賈母聽了寶玉的話，心裡歡喜，摟住他笑道：「寶玉也是細心孝順的孩子！單是這番話，便知你與眾不同的孝敬。老婆子這心裡也不覺著冷，反倒暖洋洋的。只是這辦法雖好，卻有一個難處。
恐你們也不知，屋裡這個大桌是先國公在時命人特製的。他知我喜歡熱鬧，乃做了這樣大的，能容你們兒子媳婦，兄弟姐妹一起環坐。
故而特地尋了上好的大理石造就，恐怕有四五百斤，若是要抬得動它，非四五個漢子不可。哪裡為這一場戲，反而去找這些個粗人來內院擾女眷的清靜來？」
眾人聽后，方知有這樣的緣故，又看廳中用飯的那個大理石桌，往日不察，今日細看，果然比尋常木桌不同，放置在那裡，倒如一座小山似的。
賈母又道：「今日瑜哥兒獻的大氅，我穿來通體暖和，便是外面再冷些，也不妨事的。你們姊妹弟兄年輕體弱，也多裹些衣服。叫幾個婆子在院內四角多打幾個燈籠，一人拿個手爐，早去準備吧。」
鴛鴦聽賈母發話了，因見她少有今日這樣的興緻，於是也不掃她興，又知那寶氅暖人，故而便要出屋去安排。
不想李瑜將鴛鴦叫住，轉身對賈母說道：「老太太請聽我一言，如今非是秋風爽快，那外頭的冬風更是刺骨凌冽。
雖則有厚衣防體，然一來老太太畢竟年歲已高，恐不慎被冷風所侵，畢竟難免。
二來弟弟妹妹們非是長成之身，況女孩子本就虛寒，若再被風一吹，又怕她們積累了寒氣在身，
傷了根基。
三來那些戲班子的伶人們打扮出來，怎如我們一般有厚衣禦寒？若是為了一己痛快，反叫旁人受了災禍，老太太菩薩心腸，心裡又怎能快意？」
賈母聽了，心想果然是這麼個道理，若是由著她的興頭，惹得眾人遭罪，反而不美，於是便叫不必看戲了。
李瑜又道：「老太太莫慌，我看寶玉方才說的正好，不妨便在屋裡看罷。」
鳳姐笑道：「瑜兄弟方才不曾聽說么，這桌子有四五百斤，單憑屋裡的小廝婆子怎麼抬它得動？若是另叫些莽漢粗人過來，又打擾內院太太小姐的清靜。
旁的屋子又不像這正廳如此寬敞，可偏這正廳又有攔路的石頭。如此豈不是沒了辦法么。」
李瑜笑道：「無妨，且叫我來移開它。」
眾人一時不解，湘雲探了腦袋過來問：「瑜哥哥能有什麼法子？」
李瑜道：「恐怕老太太和各位妹妹不知，我自幼便有一身力氣，尋常人移十斤的力，我能移百斤。莫說這石桌四五百斤重，便是再多個一二百斤，想來也不在話下。」
眾人不免驚駭，哪想過竟有十倍力氣於人的？不由得都喳喳地問起來。
賈母面有疑色，道：「瑜哥兒可莫要逞強。我知你武藝不同尋常，也知你自小氣力比旁人大些，若說是有十倍的氣力，我倒是聞所未聞。切莫拿玩笑話來逞勇。」
眾女也在那裡附和賈母。李瑜見他們不信，笑道：「老太太向來知道我的，我從不拿假話來騙人。只需叫我試一試，自知我可有誇大。」
說罷，將袍子下擺撩起扎進腰帶里，又將袖口挽起至肘后，徑自走到桌邊。
眾人見攔不得他，只連聲勸他小心。李瑜招呼眾人散開，在大廳一角留個空處。
李瑜拿手一試，那桌果然是以一塊上好的大理石鑿磨成的，桌面桌腳渾然一體，可知那原石之巨，也是罕見的。
李瑜見桌下沒有可堪抓握的，於是沉身立步，雙手往桌面下貼住，氣沉丹田，運力於掌。
只見他雙眉微蹙，雙臂鼓起，低喝一聲，那石桌竟被他舉起三分高來！
一旁看的眾人都驚呆在原地，不敢出聲，生怕擾了李瑜的心神。
賈母摟著寶玉的手不免抓緊，那李紈也緊緊拉著兒子賈蘭。鳳姐坐在一旁，也驚得直起身子，玉手握著椅子的扶手牢牢抓住。
湘雲探春各自抓緊了衣角，神情緊張，心裡不住的暗暗給李瑜鼓勁。迎春惜春姐妹手抓在一起，神情也是驚駭。一旁侍立的丫鬟如鴛鴦琥珀等，也看得呆了。
只見李瑜先將那石桌舉起三分，直將桌面舉到平齊肋腹，又用力舉到胸口，便一步一步往屋角挪去。
每一步抬腳落地，雖未發出什麼聲響，眾人只覺得有一把重鎚在心裡擂動。
李瑜手腳平穩，那石桌在他手上竟無一絲晃動。如此邁出十一二步站定，輕輕蹲下身子，將石桌穩穩地放在地上，竟然連響動都沒有。
待他收手，輕甩了兩下手臂走回廳中，將袖口放下，衣擺撩開，面色只些許紅潤，氣息平穩，鬢角上連汗也不見一點。
等李瑜開口，眾人才回過神來，回想方才一幕，恍若夢中。此時清醒了，都興奮地嬌聲讚歎起來。
李瑜清聲依舊，說道：「老太太如今方知我仍舊說話是算數的吧。」
賈母震驚猶在，出聲嘆道：「真是好神力啊！莫非是神將轉世托胎不成？這才知道戲里說的千鈞之力，拔山舉鼎非是虛言啊！」
鳳姐心頭仍是顫顫的，眉角一絲駭色，兩面潮紅，興奮地說道：「是啊是啊！老祖宗，這樣的氣力，往後一定是一位天下無敵的大將軍呀！」
探春湘雲見了李瑜如此壯舉，在一旁激動不已，神情也是興奮，眉目含情，嬌顏欲滴的，暗嘆李瑜之神威如此，令人折服。
李瑜笑道：「既然挪開了，便將伶人們請進來演出，大家再高興一會。」
鴛鴦聽了，看了兩眼李瑜的神姿，按耐住心裡的悸動，應了一聲便往屋外吩咐去了。
寶玉見過李瑜如此的神力，玉臉愈發煞白，後背起了一絲涼意，心道：「他這樣的力氣，若是打在我身上……會疼吧？？」
於是暗下決心，往後定不在他面前挑釁作怪，平白惹怒了他。
不一會，鴛鴦便領著七八個伶人進來了。
那幾個人由一個老漢領頭，另有幾個女孩子，幾個少年，並有一個小男孩。
在門外放了兩個箱子，一個裝各樣行頭，一個裝伴奏樂器。
只見那老漢先領著那些人往廳中站齊了行禮，見周圍男女都是錦衣華服，俊容美貌，都不敢直視，只低著頭請安，口裡說著些吉祥話。
賈母看這些人面目清秀，點了點頭。
鳳姐見賈母滿意，便上前兩步向他們說道：「今日是我們府里給這位爵爺過生，你們尊稱一聲瑜大爺，因此請了你們班子來熱鬧熱鬧。」
眾人聽了，見鳳姐指了李瑜，忙向他祝賀行禮。
鳳姐又接著說：「原本老太太是要在院里看戲的，不料我們府中的寶二爺孝順祖母，憂慮她禁不住寒冷，又有我們瑜大爺可憐你們，不願在這大冷天里叫你們遭罪。因此稟明老太太，好讓你們能在這屋裡演出，也不白受那等苦頭。」
眾人又見鳳姐指了寶玉，因此又忙稱他禮敬尊老，孝心可鑒。又向李瑜道謝，說他是菩薩心腸，心懷善良。
鳳姐頓了一會，又道：「這等善事自然是好的，只是這廳中原本有一個四五百斤的大石桌擺著，倒把舞台擋住了。幸得瑜大爺神力蓋世，竟舉過這桌移放在角落去了。
好叫你們知曉此番如何不易，定要賣力地拿最好的演來看，若是老太太並諸位公子小姐喜歡，屆時也少不得你們的賞來。」
那鳳姐一番話說得興起，待說到李瑜移桌之時，竟激動得比劃起來，倒像是她舉的桌一般。
那幾個伶人聽了也都驚訝不已，待順鳳姐所指，看過屋角那張大石桌，分明是有意挪過去的，因此雖則心內猶疑，卻信了她三分。
此時那個領頭的老漢說道：「不想府上竟有如此神將，倒有霸王舉鼎之力。我等正有一齣戲，便叫做《霸王舉鼎》，不知老太太和公子小姐們可喜歡？」
賈母一聽，也來了興緻，道：「那便先演了這齣戲來看。」
眾人聽罷，乃先去畫臉換行頭準備去了。
《霸王舉鼎》本是元代高文秀所撰雜劇，全名《禹王廟霸王舉鼎》，為鍾嗣成錄於《錄鬼簿》中。
講的乃是項梁命項羽聯桓楚等人反秦，桓楚言禹王廟中有千斤鼎，若能舉起，則能服他。
那項羽在禹王廟中舉鼎，三起三落，桓楚、於英遂服，乃合兵從羽起義。
那老漢因知李瑜有霸王之勇，心忖賈母定然喜歡看這出，於是自薦劇目，表演出來。名為演繹項羽之勇，實則誇耀李瑜力有千斤，神勇如羽。
這正合賈母的心思，自然一番表演引得賈母等人連連叫好，待其演罷，乃命人多加賞賜。
賈母又命點戲，眾人知賈母喜歡熱鬧，於是都只點人多喧鬧的來看。
如此聽了一個多時辰，屋內人聲、樂器聲不斷，見夜深了方散。
乃有丫鬟婆子將這一隊戲班送出府去，他們拿了賞銀，一個個笑容滿面，道謝作揖地走了。
李瑜又走至屋角，將那大石桌舉回原位放好，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叫好，紛紛上去動那桌子，重如山石生根，不可挪移，因知其神力果然非凡。
寶玉拿手用力抬了一下，只覺其如山嶽不可移，心中更是怕了這個兄長。於是幾步過去給賈母行禮，說身子乏了先行告退。
李紈領著賈蘭也告退，鳳姐隨即也退下了。
湘雲走到賈母身旁挨著坐下，趁其高興，撒嬌道：「老祖宗，我久不曾見您，想著在府里多呆上些時候，等將近年關了再回去，您看如何？」
賈母正是愉悅之際，況往日里又疼愛湘雲，且她確有好些日子不曾見過湘雲，也想留她在府中玩耍。因此說道：
「好，好。雲兒便留在身邊陪我，著人回去給你叔叔嬸嬸報個信也就是了。便說年前送你回府。」
又叫鴛鴦記下，明日派個小廝去傳話。
湘雲笑著謝過，隨三春一同退下了。李瑜見賈母開心，也勸她早些休息，出院子領著范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