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子
沐浴完后,李瑜站在裡間的銅鏡前。憐月將他內里白領撫平,取麒麟服與李瑜穿上。
頭上以紫金冠將發束住,腰環玉帶,左佩一枚玉,另以彩絛系一錦囊於帶上,內置玉章一枚,上刻「一等子李瑜」。又將一枚銅牌系在旁邊。
片刻將冠服並一雙白底皂色平靴穿戴整齊了,李瑜邁出院子,南出榮府西角門,已有范二在寧榮街上牽馬候著。
彼時天方破曉,秋風落在人身上,尚且有些寒涼之意,寧榮街上空無一人,兩邊街廊下的榮府家僕已有些早起的,正有兩三個門子來榮府門前伺候著。
李瑜拍馬翻身躍起,身法輕盈落在馬背上,持鞭拉韁便出了西街口。
甫一出街,只見坊街林林,周圍儘是公侯富貴府邸,有三五推木車的漢子靠停在路旁,供各宅院里小廝婆子丫鬟們買饅頭蒸餅稀粥等吃食。
李瑜邊行邊看,一應府宅古色輝煌,街角巷裡俱是京師威嚴富貴之象,心中遂有歷史興亡、時空交錯之感。
不過片刻,已經打馬出宅坊,過鬧市。又向南行了不一會,轉過一條大道向西行,至東華門前下馬碑處。
此處正是前朝故都名曰「紫禁城」東南角的宮門,前明時因瓦剌破城,只顧搶掠紫禁城內金銀珠寶,那些蠻兵也不懂古董字畫,奇花異木,故而整體宮殿大體上並未損毀。
因本朝太祖皇帝每每懷念前朝故事,便另取一名曰「大明宮」,以為警醒歷史興衰,明史興政之意。雖與前唐宮名相重,然世事易遷,倒也無妨。前有幾十年亂世,又本朝三世已過,京中內外皆呼為「大明宮」。
李瑜看了一眼紅磚黃瓦,嚴嚴宮牆,內心不住慨嘆。將馬勒住,翻身下馬,已有一披甲執銳的兵士在前攔了。
李瑜將腰上系的銅牌遞去,道:「煩勞這位軍士,我往文華殿伴太子讀書,請將我這坐騎寄在廄中。」說著從腰間帶內取出一個布條遞去。
那軍士驗過牌子,將牌子遞還,雙手抱拳讓過李瑜,又將馬韁接過,拉至宮城門口一角馬廄中系了,拆開布條,上寫「一等子李瑜」五字,遂將其系在一旁樁子上,另回宮門處值守了。
李瑜過了東華門,正對一條大道,兩旁柏槐林立,奇花鬱郁。延路而行數百步,路北一座宮門,上書「文華門」。
門外衛士驗過牌子,李瑜邁步進去。順甬道直行數十步,一座宮殿正現於眼前,硃紅色牆面,綠色琉璃頂,正是本朝太子讀書觀政之所,名曰「文華殿」。
門口正有兩個內侍站著說話,因見李瑜來了,就有一人來見,口中說道:「小郎君今日來得可早。」
李瑜見了,原來是東宮總管太監,姓陳名風,年不過二十,身形瘦癯,著一件靛青色圓領團花長衣。
李瑜拱了拱手,答:「見過陳中官,太子在內,不敢言早。」
陳公公於是笑了一笑:「小郎君倒是有大大的不是。因昨個晚上太子殿下難眠,傳了王太醫來給調了個助眠安神的湯劑,故而聽說小郎君昨日墜馬昏了,倒攪擾得太子爺心急如焚,更是無心睡眠,在這殿中待到如今,說是要出宮去瞧你呢。」
李瑜聽了,忙回道:「下臣惶恐,因我小事擾了太子清靜,心中實在忐忑。」
陳內侍回道:「見小郎君這樣,想必無礙,快請進內覲見殿下罷。」
李瑜拱了拱手道了聲是,抬腿邁步入殿了。
進了殿內,左右共五間屋子,
往內另有兩列屋子排著,內里當中有一間正房,深紅色房門,兩側各開了一扇菱花窗,屋門大敞著。
李瑜走至門前,往內正看見一個少年以肘倚著身前的楠木桌案,空了一隻手出來把著一卷書在看。
案邊堆著兩垛子書,擺了一盞踏螭朱雀銅燈,燭火微微,印在那少年身前,隱約可見他青稚的面容。
李瑜回想著往昔的記憶,這太子尊名劉析,乃是咸臨帝嫡長子,其母正是當今衛皇后。因其為嫡長,且平日謙和好學,品貌非凡,又因今上主政日久,為國朝穩定,故而於兩年前立為太子,居於文華殿讀書。
平日里有內閣大學士及左右春坊大學士前來問書授業,另有詹事府一干人等打理府中事物。
又擇王公貴族子弟入太子宮中或為伴讀或者近衛,李瑜便蒙皇恩入宮伴太子讀書習武。
恰李瑜不似其他子弟三天打魚兩日晒網地渾渾度日,故為太子所親近器重,引為好友。
略略地想了一下,李瑜輕扣了兩下雕花門,拱手躬身行禮,朗聲道:「下臣李瑜,參見殿下。」
太子聞聲,直起身子,將兩眼往門外看去,見來人正躬身立於門外。
於是將書放在案上,起身快走了幾步到門口,伸手扶起李瑜雙臂,也不稱「孤」,也不道「本宮」,欣喜說:「我日夜記掛得緊,哪成想你卻來了!」
李瑜順著太子攙扶正了身子,只見面前之人八九歲上下,玉面俊容,星眸劍眉,著緋紅祥雲騰龍圓領袍,頭頂金冠,腰環飛龍含玉帶,意氣風華,氣質清朗,恍若春風落地,萬物自親。
李瑜剛要開口,卻又聽太子說道:「何處傷了?」
見他正拉住自己腕臂左右上下看著,李瑜忙回:「勞殿下掛懷,昨日不慎墜馬,輕摔了下,並無大礙。」
太子見李瑜舉止言行如常,並無傷病之色,於是放下心來,只說道:「沒曾想摔的倒是會騎馬的,你騎術頗精,也有這遭?」
李瑜回道:「那馬兒是我兩年前買來養大的,平日里溫馴穩健,不想昨日突然躁動起來,恰我不妨,竟摔了我一跤,所幸無礙。」
邊說邊想到,哪裡是無大礙,誰能想到這一摔把,竟摔來一個天外來客呢。
太子聽他說了其中緣故,道:「天佑有福之人,可見世上尚有你未竟的功業,因此神仙菩薩也要救你,閻羅府君也不敢收你。」說著笑了起來。
李瑜道:「方才聽陳公公說,殿下因我的事一夜未寢,下臣惶惶不勝感激,望殿下保重,勿要因小失大,反損貴體,則臣下之罪深矣。」
太子引李瑜到屋內,自在主位上坐了,又讓李瑜坐在下首一旁,此時陳公公正領了個小太監從屋外來,向太子行禮作了揖,便招呼小太監去奉茶,自己便在太子身邊侍立著。
待坐下,太子輕嘆一口氣,沖李瑜說道:「我生於帝王之家,又為皇儲,立志效仿先祖和父皇,外御群敵,內濟世民,綿延漢祚,鼎立中華。因此苦學不輟,日夜不敢怠慢,恐辜負父皇母後期冀。
然終日居於深宮內院,縱是各家子弟眾多,卻無一堪為知己之人,只你李瑜志向高遠,鶴立雞群,已有賢臣良將之姿。
這些年與你雖是君臣之別,卻有同窗之誼,此間友誼,不異古之伯牙子期之情,我待君如兄長,如何敢不為君憂掛?」
李瑜聽罷,雖此身與之初見,然其話語中義氣深重,可見一斑。其雖為帝子,卻無驕矜之色,待人謙和,勤學善思,已現明君之相。
不由生出些感動,起身行禮,道:「下臣能有今日,多賴君上殿下厚愛,感激涕零,日夜不忘,願捐微力,以報國家!」
太子見李瑜言辭懇切,亦是欣喜,道:「我心知兄長遠志,且安心等待,不日必有說法。」
李瑜聽罷,心內疑惑,也不知其所言有何深意。卻看他自顧微笑,不再多言,因此也不去問他。
正好外邊太監來報,左右春坊大學士已至,請殿下移步偏室,今日續講《左傳》。於是太子起身,領李瑜往偏殿聽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