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面聖

神京城中，李瑜打馬小跑著向東華門去，一路秋風挾露地點在他臉和手背上，有微微的寒意。

不多時，已至東華門前，下馬驗牌，過宮門，穿甬道，至文華殿內。

此時太子未至，旁的侍讀也還不曾到，於是步入了講室找了自己坐案盤腿直身地坐下，拿火摺子點了面前的小油燈，手捧了《左傳》來看。

片刻后，有陳風帶著幾個小太監簇擁著太子入內。太子因見講室內有燭光，料想定是李瑜無疑，於是也不去裡間自己的屋裡歇息，徑直推門而入，走到李瑜身旁坐了寒暄。

李瑜早聽得門外有人來了，方一抬頭，正見太子走進來，忙放下書起身躬身拱手問候道：「臣李瑜見過太子，太子金安。」

太子聽了也微微躬身示意，伸手將李瑜扶正，一同在地上綉團盤腿相向而坐。

太子先開口笑道：「每日總是你先來，倒顯得我懶了。」

李瑜回道：「讀書在勤，臣悟性不足，故而笨鳥先飛。太子殿下天資聰穎，後來居上，勝臣多矣，豈可同日而語。」

太子聽了，擺手笑說：「太謙反而不美，你德爰禮智，才兼文雅，我從你那裡倒也學了不少。」

李瑜答：「非臣謙虛，只是臣自知非長於文，一身所學多在於武。讀書向來不求甚解，只為觀古人之故事，仿效先賢，擇其善者而從，以求明達事理、分辨是非。學步於前，有何才能？」

太子見他如此說了，道：「說起武事，父皇召我同眾皇子午後於箭亭覲見，欲考校我等射術，屆時你與我同去。」

李瑜聽后略想了一下，拱手答道：「陛下召太子同眾皇子，臣無故前往，恐怕冒犯衝撞於君前。」

太子聽后道：「無妨，父皇特意安排你同我讀書習武，你我自然須得同進同退。況你知我射術不佳，若是發揮失常，難免父皇掃興，正要你來助我。」

李瑜聽了，茫然問道：「青天白日，一人一矢，太子射箭我如何能助？」

太子笑道：「這你就不知了，我聽陳風的消息，彼時一眾皇子盡皆到場，各有人隨從，正要一出風頭。所謂臣勝君榮，你若是能於父皇面前一展英勇，我得勝於諸兄弟，自然臉上有光。況且父皇盡興而歸，豈不美哉？」

因太子自知這同窗好友本事奇高，若是能在帝前顯能，敗盡群雄，得陛下垂青，來日引為臂膀，委以重任，一則不負他一身本領，二則使自家親信列於朝班，往後或為倚仗。機不可失，因此一心想要李瑜同自己面君於箭亭。

李瑜自有一番考慮，一則太子本有明君之相，來日登臨帝位幾為定論，若能在本朝勇立功業，一可使太子儲君之位更為穩固，來日新皇登基，也可保李家富貴。

二來早立功績於天下，也可不負自己一身能耐。

三則本朝同北虜摩擦日益加劇，三五年內必有一番大戰，彼時自己年歲更長，勇力更盛，來往馳騁於疆場，不信不立下卓越功勛。

此刻正愁難有君前揚名之機，如今太子相邀，怎能錯過？

於是李瑜起身向太子施了一禮，朗聲說道：「願為殿下竭盡全力！」

太子聽聞，心下大安，起身扶著李瑜臂膀，道：「有君一言，我便放心了。」

又說了一會話，恰眾侍讀的公子都到了，兩春坊大學士也已入內，於是眾人安坐，聽講不提。

華蓋殿內，紫柱朱頂，青磚紅牆，正中穿一條軸道，

往北開了一道朱門。兩側分開，東面往裡有一道垂花門，珠簾索索，晶瑩閃爍。

內里北邊擺了一張御案，雕龍畫鳳，祥雲環繞。案后一張金絲楠木雕龍圓椅，一個英武中年正端坐其上。

只見他飛龍金玉冠束在頭頂，交領赤色黑紋龍袍加身，一條龍騰祥雲含珠玉帶環在腰間。神情威嚴，眉含刀劍，目光灼灼。正是本朝咸臨皇帝劉鉉。

咸臨帝正將手中的奏章放下，抬手從案邊端起茶牛飲一口。又朝身邊侍立的人隨口問道：「戴權，現在何時了？」

那戴權頂一個無翼罩紗帽，著一件紫色袍服，上綉了一條二角騰飛蟒魚，束了一條玄色腰帶。此人正是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乃帝王心腹，內廷總管。

身穿的正是劉漢因襲前明的飛魚袍，圖紋不變，乃以顏色區分，因漢為火德，故以暗紅為最尊，次以紫、黃、青。

飛魚袍乃帝王御賜袍服，除錦衣衛外，非功高受寵的文武不得服。

戴權乃咸臨帝左右臂膀，又為內廷總管，咸臨帝特許欽賜飛魚袍，在蟒服之下，鬥牛之上。

錦衣衛為天子近衛，亦襲於前朝，著飛魚服，佩綉春刀，往來護衛。漢削錦衣衛監察之職，主管帝王護衛儀仗，設指揮使一人，統領錦衣。

只聽戴權輕聲開口回道：「陛下，已經日中了。」

咸臨帝命傳膳，就在華蓋殿中用過，又換了件修身的盤龍紅黑錦袍，束住袖口，登一雙錦靴，招呼戴權出門，傳令眾皇子箭亭等候。

踏出殿門，正有一錦衣統領領著一隊錦衣校尉殿外等候，於是戴權帶兩個小太監在前方引路，咸臨帝居中，后隨一隊錦衣按刀闊步。

往北出后左門，轉過景運門，往東到了一處高牆圍住的大校場。

進了宮門，北面是鬱郁林中一座高閣，南面是一片綠草茵茵的跑馬場。正中有一四面亭，朝南開了一個扇形的靶場，徑有兩箭之地，是為箭亭。

此時亭中已有眾人站立，手托於腹前，雙目微垂，安靜等待。

咸臨帝徑直走向亭中，錦衣統領按刀侍衛在右，戴權侍奉在左，一眾錦衣校尉散在箭亭周圍警戒。

於是這邊等候的眾人都來見禮。太子領在眾人之前，後跟著一眾皇子四人，乃是吳妃之子齊王劉枘、周妃之子魏王劉柯、馮妃之子趙王劉櫟、沈妃之子燕王劉榛。另有衛皇后之女昭陽公主玩心大起，也跑來耍鬧。

其後跟隨著李瑜一班人等。因眾皇子年幼，尚未開府觀政，並無可用之人，所帶侍從皆是各自母妃親族，用以護衛陪伴皇子。

那四人皆是十五歲上下，高大健碩，膀大腰圓，一身武服。只李瑜一身麒麟袍，拿束腕將兩隻大袖封住，身形雖是英朗，然較眾人，卻要稍矮了三分。

太子領著眾人參拜咸臨帝，口呼「萬歲聖安」，咸臨帝見了，命平身，道：

「朕此次同諸皇子箭亭打靶，一為我劉漢乃以武立國，武事不可荒廢，正要告誡天家子弟不得耽於享樂，須得文武並舉，為國樑柱；二來父子同樂，也可考校諸子武功。

此次打靶，各射三輪，以十射為一輪，三十步內，計分最高者勝，列出名次，各有獎賞。」

眾皇子聽了，皆口稱諾，各自拿弓取箭準備去了，只昭陽公主還立在原地。

咸臨帝見了，招呼她過去，道：「襄兒不在坤寧宮中陪伴你母后，怎麼來箭亭胡鬧，豈不知流矢無眼？」

那昭陽公主名喚劉襄兒，正只六七歲，穿了湖藍色流波雙鯉魚宮裙，頭簪珠翠玉鈿，俏臉白凈，目光靈秀，俏生生地走到咸臨帝邊上拉他的衣角，脆聲道：「父皇，兒臣來給太子哥哥助威的。」

這昭陽公主乃衛皇后嫡出，最是靈動可愛，平日頗得咸臨帝寵愛，今次私自前來，也不惱她。反將她輕輕抱起來托著，拿手去逗弄她的俏鼻，道：「只替你兄長助威，不為父皇助威嗎？」

昭陽公主聽了，手指戳了戳臉頰，歪頭想了一下道：「父皇年富力強，威嚴正盛，太子哥哥和幾位皇兄還小，勢氣未凝，哪裡能勝得過父皇呢？況且兒臣常聽母后說，父皇英明神武，未來要和史書上那些千古一帝共論功績的，怎麼倒和兄長們比較起來了？」

咸臨帝聽了，不由放聲大笑了兩聲，將昭陽公主高舉過頭頂，道：「我兒說的是，待會你便坐在父皇身邊看你兄長們比試，不得隨意跑出亭外，以防飛矢。」

又沖戴權吩咐道：「戴權，由你在側看管公主，不得有誤。」戴權躬身答是。

說罷，有錦衣校尉來報，道眾皇子皆已做好準備，只待陛下發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