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父子情深
高興在一幫村民簇擁下來到了村子最東頭的高家門前。
王嬸率先上前抬手重重拍打著院門,高聲喚道:「高良,高良,快開門啊!高良在家嗎?」
「誰呀,誰呀?門散了要賠的啊!」江蘭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尖酸刻薄。
隨著院門打開,她看著門外圍著的幾十位村民,一時怔住了。
「喲,王嬸啊,幹嘛呀,這麼多人來我家?打劫啊?」她忙捂住了手腕上那隻碧玉鐲子。
王嬸也沒給她好臉色,沖她翻了個白眼,道:「別捂著了,沒人會打劫你,高良呢?我們是來找高良的。」
江蘭扭頭沖著屋裡尖聲喊道:「相公,快出來!」
「來了來了。」
聽得屋裡高良的聲音響起,王嬸也不客氣,抬手一把將江蘭扒拉到邊上,徑直走進了院子。
高良恐是在睡午覺,這時一邊套著長衫,一邊走了出來。
「喲,王嬸,您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王嬸笑道:「高良啊,你快跟我出來,快瞧瞧看是誰來了。」
「誰呀?」
高良不明所以地跟在王嬸身後來到院門外,看著門外眾多村民,一臉茫然。
這時,村民們笑嘻嘻地閃到了兩邊,打人叢中間走來一位含笑少年。
但見他:白皙的面龐上一雙大眼波光靈動,微微一笑,兩頰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風神俊朗,長身玉立,一身淺藍色織錦圖案長衫,更顯得華貴無比,好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洒少年郎。
高良直勾勾盯著面前這個俊美少年上下打量,漸漸地,眼中升騰起兩團霧氣,他緩緩走上前去,顫聲問道:
「是小樂嗎?是我的小樂嗎?「
高興從前很少見到父親,記憶中父親的樣貌已經十分模糊,看著眼前兩鬢斑白的男人,和他那臉上刀刻般的皺紋宛如溝壑縱橫,他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父親,但這一聲帶著哭腔的「小樂」,卻喚出了他心底深處對父親的所有記憶,他的眼眶瞬間濕潤了,俯身跪下,倒頭就拜:
「兒子高樂給爹磕頭了!」
高良老淚縱橫,「噗通」一聲在高樂面前跪下,抱住他放生大哭:「兒啊,你們為什麼要丟下爹一個人啊,你們去了哪裡啊,我的兒啊,想煞爹了呀,是爹的錯,爹對不起你們,爹不該把你們丟在家裡,都是爹的錯啊……」
高良抱著高樂哭得稀里嘩啦,王嬸和眾村民們亦在一旁跟著抹淚。
江蘭抱著孩子湊了過來,盯著高樂上上下下地打量,口中「嘖嘖」:「喲,還真是高樂呢,幾年不見,長的這麼俊了……」
「你給我閉嘴!」高良扭頭沖她怒吼:「當初要不是你,他們兄弟倆又怎會逃離這個家?!」
江蘭當真是無知者無畏,在場的村民沒有一個不知她當初對兩個孩子做過什麼,儘管如此,她還是梗著脖子強行辯駁道:
「我喂他們吃,給他們穿,哪裡對他們不好啊,真是的,你還哭啥呢,你瞧他現在穿的戴的,還騎著馬,看來離開這村子他反而大富大貴了呀……」
王嬸氣沖沖地瞪著她:「江蘭,你就少說兩句吧,孩子剛回來,讓他們父子進屋好好說說話。「
見王嬸發火,江蘭這才閉上了嘴,抱著孩子扭身進了院子。
高興忙攙扶老父起身,又對王嬸及各位村民拱手致謝,這才挽著高良的手臂走進了院子。
院子還是老樣子,尤其那間柴房,那個險些成了他專用卧室的破屋子,與十年前沒有半分差別,高興不願意進屋,便與父親在院中井台旁的小凳子上坐下。
高良的眼睛一刻都沒從兒子高樂臉上移開過,淚水不停地往下流。江蘭則抱著孩子站在堂屋門前遠遠盯著他們。
高興根本不想搭理江蘭,也不請安問好,只當沒看見。
高良淚流滿面,更咽道:「孩子,若非你長的像極了你娘,爹還不敢認呢,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
高興抬手輕輕為父親抹去淚水,說道:「爹,您身子還好?」
「好好,爹很好,孩子,這些年,你去了哪裡啊?讓爹好生擔心啊。「高良的淚水彷彿流不完,剛擦完了又流出來。
高興將路上想好的一番話說了出來:「起初我跟哥哥在一起,後來,我們各自拜師學藝,就暫時沒有在一起了。」他說的倒也沒錯,只不過,他們兄弟分開卻是不得已的,更是十年沒有再見了,他不想父親擔心,所以表達得更為含蓄。
高良他抬手抹了把淚,嘆了一聲,道:「月前你哥哥派人來過。」
「什麼?我哥來了?」高興跳了起來。
「你哥哥沒有親自來,他是讓一個姑娘替他來看我們的。」高良惋惜地輕嘆一聲。
「讓一個姑娘來?什麼樣的姑娘?」高興追問。
「一個長的白白凈凈挺好看的女孩,大約有二十歲年紀,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說是你哥的女友,她自稱『青芸』。」高良回道。
「二十歲,白白凈凈?青芸?難道是她……」高興的腦子飛快轉動,他似乎已經知道是誰了,既然柳青芸來了,說明果然如熱黑木所說,高原就在柳家,而且與柳青芸關係不錯,既如此,至少哥哥現在還是安全的。
江蘭突然開了口:「高原是讓那個姑娘給我們送禮物來了。」
一聽此言,高良勃然大怒,開口罵道:「你給我閉嘴,不說話你會死啊?」
江蘭撇了撇嘴,她倒也不離開,兀自抱著孩子遠遠看著他們。
江蘭顯然是故意說的這句話,言下之意便是:你哥都送過禮了,你總不能空手回家吧。不過她這句話倒是提醒了高興,他忙從懷中取出喬錚給他的那個小匣子,遞給了高良,說道:
「爹,這麼多年兒子不在您身邊,也沒什麼孝敬您的,這點東西,還望爹收下。」
高良忙伸手推卻:「孩子,爹沒有好好撫養你們,這些年來你們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怎麼能收你的東西呢,你哥已經讓人送了銀兩回來了,這個你自己留著吧,啊。」
江蘭這時眼睛已經開始發亮了,她忙將懷裡的孩子放在地上,一拍孩子屁股,說道:「盼兒,那是你哥,快去叫哥哥。」
盼兒倒是不認生,撒開兩條小腿,屁顛屁顛地奔了過來,一雙大眼長得倒是與高興十分相像,他沖著高興甜甜地喚了聲:「哥哥。」
高良說道:「這是你繼母所生,也是你的親弟弟,他叫高誠盼,這麼多年爹見不到你們,日日想的心痛,自從有了這孩子,爹便給他起了這個名字,只希望這孩子命好,能將他的兩個哥哥給盼回來,不曾想,果然讓我盼到了。」說到此,他又開始抹起了淚。
高興想起江蘭罵他們的時候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都是因為你們才害得我生不出孩子。」
他伸出食指勾了勾盼兒的下巴,笑眯眯地說道:「看來,我哥倆離開家原是沒有半分錯呀,否則哪裡會有你呢,盼兒,你說是不是啊?」
他話中有話,父親高良自然聽的懂,面上愧疚之色更盛,自責道:「孩子,是爹對不住你們啊。」
「不對,不對,爹您說錯啦。」
高興笑道:「有句老話說的好『不怕別人瞧不起,就怕自己不爭氣』,若非如此,兒子又怎能有今天?」
他將手中匣子打開,取出那根長命鎖來戴在盼兒脖子上。
一見這金燦燦的鎖片,江蘭立馬眼睛瞪得溜圓,面上擋不住的驚喜之色。
高興對盼兒說道:「哥哥送給你一句話:自助者天助也!」
俊兒懵懂無知地攥著脖子上的金鎖瞧著,甜甜地回道:「哥哥說的盼兒記住了『自助者天助也』,可是這是什麼意思呀?」
望著他那天真的表情,高興手指頭颳了刮他的小鼻子尖兒,道:「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叫你凡事不要依賴別人,只有自強者才能強大,懂了嗎?」
盼兒半懂不懂地認真地點了點頭,應著:「知道了,哥哥。」
高良一見那金鎖,不由得大驚失色:「孩子,這太貴重了,怎麼可以給小孩子這麼貴重的禮物呢,盼兒,快摘下來還給哥哥。」說著便要上手去摘。
高興攔道:「爹,這是我給弟弟的,您就不要跟我客氣了。「
他又從匣子里取出那錠金子塞到父親手中,說道:「爹,這點錢您留著養老,不要給別人拿走了哦。」
高良不過是個老實巴交的鐵匠,恐怕這輩子都沒見過幾次金子,如今這麼重一錠金子就握在他手中,他驚呼:
「孩子,這、這、這……」
高興大方地道:「爹,一點錢而已,不要大驚小怪,兒子以後得了空還會再來給您送點錢,雖說不能讓您大富大貴,但也絕不能讓您過的比別家差。」
此刻的江蘭早就紅了眼,滿臉的諂媚之色,她見高興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她一眼,到底還是心虛,知趣地遠遠望著,沒敢過去。
高興將匣子蓋起來,一併塞在高良手中,道:「這裡的東西就麻煩爹給她吧,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言罷,他站起了身。
一聽說他要走,高良一把攥住他的手,淚水又涌了出來,哭道:「孩子,剛來就要走嗎?爹不要你的這些錢,爹只想能看見你和你哥啊。」
高興又怎捨得離開,可是,一想起從前他和哥哥在這個家承受的一切,他對這個家一點都不留戀,也或許是當初自己年紀太小,沒有爹的家從來沒有帶給他一絲安全的感覺,此番他回來也就是看看他爹。既然目的達到,他也該離開了。
他安慰道:「爹,得了空我還會回來看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高良老淚縱橫,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孩子大了,事情忙,爹就不攔著你了,可是,見了你哥你要跟他說,下回,你們兄弟倆一起回來,爹不要你們帶任何東西,爹只想看見你們哥倆個好好地,爹就是死了,也能閉眼了。」
聽得此言,高興心中一酸,瞬間紅了眼,離別總會比相見更令人心痛,他伸出雙手擁抱了父親,輕輕拍了拍父親抽噎著的脊背,想說點安慰的話,可素來口齒伶俐的他,這一瞬間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心裡好生難過。
須臾,他對著高良深深一揖,道:「爹,兒子走了,您多保重。」
言罷他轉身走了出去,將拴在門前柱子旁的馬匹牽了,翻身上馬,看著追出門來的父親和盼兒,擺了擺手,笑眯眯地說道:
「爹,好好將養身子,等我和哥哥回來看您。小盼兒,好好照顧爹爹,下次哥哥給你帶好吃的。」
盼兒懂事地喊道:「哥哥,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孝順爹。」
他又捏著脖子上的金鎖,舉起來揚了揚,高聲道:「謝謝哥哥。」
高良淚如泉湧,一隻手捂著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哭出聲來。
高興見狀心裡愈發難過,咬牙強忍著,狠狠心,雙腿一夾馬腹,馬兒緩緩向村外而去,走出很遠,他回頭看去,兀自能看見老父親站在門前向自己張望的身影,不由得心中一痛,兩行淚珠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