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情竇初開
老夏與張惠仙的這次相遇,讓他的心情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愉悅,他迫切地希望天早早黑去,次日的黎明早早到來。他想和張惠仙見面,說話,給她摘梅子。至於再見面的時候要說一些什麼,他全然未想。從自家梅林地里回來,老夏的心情算是大開,他和他的父親第一次喝酒就把自己給喝醉了。都說是酒後吐真言,那一晚,他把心裡的話和老父親吐了個遍。作為父母,兒子突如其來的變化,先是感到吃驚然後暗暗地把兒子的肺腑之言牢牢記在心頭。儘管這一晚老夏喝酒喝的酩酊大醉,但絲毫未影響他次日一早就起床奔向梅林地等張惠仙的舉措。
晶瑩剔透的露水在草叢裡成堆夾雜,它們像一個個單純的孩子一樣,無言沉默卻讓人心裡沉靜,似乎可以把人們昨日的疲乏洗卻,也可以把大自然的濁氣清洗,來一個深深的呼吸,那一股自然的清新之氣直入心脾,讓人倍感舒服。老夏未顧及吃早飯,未顧及露水打濕自己的布鞋,徑直朝著自家梅林走去。
張惠仙果未食言,她比老夏早到梅林。她梳著兩條麻花辮,又黑又亮,兩根紅絲巾捆紮著辮尾,甚是注目。她白皙的皮膚,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身穿一件帶花的的確良上衣。顯然她為這一次的約會認真梳打了一番,她的身邊放著一個空籃子和鐮刀。老夏見張惠仙早自己先到梅林,內心激動得有些失措,他結結巴巴巴地說道:「小仙,你來的真早,比我還早。我給你摘梅子去。」
張惠仙不再像昨日的害羞靦腆,這一次她是大大方方地前來和老夏約會的。
老夏在樹上摘下兩個還帶著露水的梅子遞給張惠仙,張惠仙接過一個,吃了一口。慢慢吞吞地說:「昨天說今天來,忘記和你說是早上來還是下午來,怕你在這長等,所以就早早來了。梅子真好吃,我爸媽都還不知道我這麼早出來割草呢。」老夏「哦」了一聲,拾起張惠仙身邊的鐮刀「我先給你把草割了,一回露水干一些,我再給你摘梅子。」未等張惠仙同意,老夏就去一邊割草去了。
老夏熟練地割著茂密的綠草,它們可是上好的兔糧,都說帶露水的草兔子吃了得拉稀,所以割好的草還得拿回去曬一曬。不一會,老夏把割好的草裝進籃子,未等張惠仙言語又去地里找來一根長竹竿,他憨笑著告訴張惠仙:「這梅林里哪幾棵梅樹結的梅子口感更好。」
張惠仙被眼前這個認識還不足一天的老夏的熱情渲染的有些不自在,只能說附和著說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張惠仙並未接過老夏手裡的竹竿,她拿起裝滿草的籃子,準備起身回去。老夏見狀一個箭步把她攔了下來。「梅子都還沒摘,你這是要走了嗎?我昨天答應過你的,要給你稍好多梅子的。」
張惠仙之所以一大早來老夏家的梅林里等老夏,其實並不是單純地要吃他的梅子,事實上確實由於自己昨天答應他卻並未告知今天見面的具體時間,她擔心老夏一大早會來地里等他,為了不讓老夏等的時間太久,所以自己只能早點到。張惠仙出來的時候都還來不及告訴父母,未免讓父母擔心,所以她必須得早點回去。張惠仙把這早早出來的緣由告知老夏,老夏心裡猛地一熱,咧著嘴吧,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看著張惠仙從自己眼前離去,好像走的還特別快,不一回就見不到人影了。
自從老夏與張惠仙別離以後,自己再也按壓不住對張惠仙的這一份思念,他確信張惠仙就是他非常要好的女朋友。他要像當哥哥一樣,去關心她,保護她。他內心渴望著自己可以每一天都能見到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女孩子,看她梳著兩條麻花辮,紅色的絲帶捆紮著辮尾,她把辮子拉扯在胸前,靦腆低頭,輕聲細語的樣子,那走起路來更是青澀。他內心這一份渴望的念頭越來越重,終於有一天,等來摘梅子的日子。
摘梅子的日子,梅家村家家戶戶都會去自己的地里摘梅,大人挑著籮筐,小孩子背著長竹竿,有些婦女會拿著帽子和涼水壺。摘梅一般要等露水剛過開始採摘,要不然砸地上受損的梅子容易變爛。雖然受損的梅子價格會受影響但是比沾著露水的梅子價格要貴好多。如果販子見著是沾露水的梅子,他就會把價格壓的很低,低的有時候都讓人覺得非常氣憤。有一年老夏的父親就因為摘梅子太早,沾有露水的梅子受損蠻多,商販刻意把價格壓的很低,氣的老夏的父親一怒之下把梅子倒給自己家裡的兩頭豬吃。那年老夏家收入減低不少,從那以後梅家村的人算是從老夏父親身上吸取了教訓。
梅家村的梅子遠近聞名,一到採摘梅子的日子,隔壁鄰村的有些人也都會過來幫忙,幫忙的代價是吃飽飯,走的時候可以帶走一籃子砸碎受損的梅。而這一天,老夏心裡最盼望的就是張老道的女兒張惠仙的到來。他拿著長竹竿,在自家的梅林地里,翹首以待。
老夏掄著長竹竿,打光了一棵梅樹的梅子,還未見張惠仙前來,心裡開始有些泄氣。他開始嘀咕,這個認識不長的女孩子難道是將自己忘記了嗎?他還想和她處朋友來著,那怕只是當她的守護哥哥也行。忙碌半晌,老夏儘管在忙碌之時把張惠仙暫時拋在腦後,可一到歇息下來,思緒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張惠仙身上。也許這就是磁鐵的原理,異性相吸?
直到老夏打到最後一棵梅樹的時候,他停住了手裡的長竹竿。他思索著,他還要給初識不久的張惠仙留下一些梅子,要不然她來了,兩個人拿什麼去延續接下來的話題呢。想到這裡,他故意找了個託詞讓父母也跟著不要忙活,徑自挑起籮筐,回家去了。老夏的父母見老夏這次幹活有些異樣,雖不好多說什麼,但心裡免不了一些嘀咕。在農村,十六歲是正當青壯的年紀,可以撐起一片天地。有的早已為人夫,為人父。外出幹活那都是響噹噹的勞動力,百八十斤的力氣活,挑起就走,且走路生風。而女孩子一般嫁人年紀都會比自個男人小上幾歲,但也不會偏離很大,一般相差兩歲左右。
「阿根這是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老夏的母親朝著自己早就被生活壓迫著乾癟的男人努著嘴說道。儘管當年他們自己結婚也不算晚,相比自己的兒子來說,十六歲結婚,那比自己晚上好多。因為老夏的母親是童養媳,很早就到了老夏父親的家裡。這人啊一旦男女相處以後,自然是瓜熟蒂落。生老夏的那一年,老夏的母親也就十四歲的模樣,這都還算不上成年人。可在早年的社會,這樣的婚姻家庭何止老夏父親他們一家,這都是很常見的事情。
老夏把裝滿了梅子的籮筐停歇在了門口,扁擔都還未從籮筐上取下,就回到屋裡喝起水來。老夏喝水的樣子很粗狂,他的母親經常說他是牛來投胎的。老夏喝完水,把白色搪瓷杯往水缸面板上一放,準備再回梅林里去。此時也只有他自己知曉,他去梅林地里做什麼。
夜幕開始漸漸落下,春末夏至即將到來時刻,風顯得柔和。就像張惠仙說話時的輕柔,她的模樣也如這輕柔的晚風一樣。老夏出門的時候來不及擦去臉上的樹灰,就像黑炭稀疏地摸在臉上一樣。母親還未來得及說出口讓老夏洗一把臉的話時,老夏就已經奔出十米外的地方了。老夏的父親早些年雖然被生活壓的乾癟,可他的腦子還未跟隨他的外表衰敗,他估摸著,兒子今天肯定有事。他把籮筐里疊在一起,然後和自己的女人吱嗚了一聲,便悄悄地踩著老夏的腳步出門了。
老夏來到梅林的時候,天確確實實昏暗了,那煙灰色的夜幕,不見一縷雲朵。老夏來的時候心情起伏挺大,走路的時候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他也許是真的著急了,他內心渴望張惠仙到來,他以為他內心的渴望可以實現,他以為他的張惠仙可以和他心有靈犀。到梅林地里的時候,事實證明他的判斷,如他所想的一樣,張惠仙果然在他家的梅林地里。她看到老夏的時候嘟囔了一下說「我原本想上午就來的,我爸臨時去隔壁村做了一場法事,我去給他搭把手,所以只能下午來了。」
老夏見到張惠仙,激動地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我開始還以為你已經忘記我了,我們村上摘梅子,每年隔壁村的人都會來幫忙。我想你應該會到我家來的,你來了我高興。」
老夏激動地握住了張惠仙的雙手,在這個僻靜的小山村,僻靜的梅林里,老夏的熱情似火,好不奔放,害的張惠仙臉瞬間就變紅了。她知道自己來了,老夏或許會激動,但是她沒有想到他會握自己的手。老夏的大手緊緊地握住張惠仙的小手,讓張惠仙感到熱乎。原本她以為這麼晚了他應該不會在梅林地里了。她只是抱著一絲僥倖,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果然在地里等她。她開始覺得些許欣喜,感覺告訴她,她喜歡和眼前這個男人在一起。那怕不說話,就讓他握住自己的手也行。
老夏握著張惠仙雙手的時候,有一種喜極而泣的感覺。他感受的到她的心在跳,他也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跳,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四目相對,隻言片語都沒有,那一刻梅林地里顯得格外寧靜,就連草叢裡準備開始鳴叫的小蟲都好像暫停了歌喉。這時候一個成熟穩重的咳嗽聲打破了這份難得的寧靜。發出聲音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夏的父親。他看到自己兒子和一個女孩子在自家地里約會,他自覺有些尷尬,又不好意思開口說話,只能用咳嗽聲制止他們下一步可能要發生的事情。在老夏父親的眼裡,老夏和眼前的這個女孩約會算是偷情,要是被別人知道,那有可能會遺臭鄉里,讓人多一些笑話,儘管他自己也不太習慣這樣的偷情相會。可眼前是自己的兒子,也不好多說什麼。他打完兩聲咳嗽就往家走去。
老夏被父親突如其來的咳嗽聲驚擾,張惠仙也是。他們迅速的把手撒開,各自把臉朝向一邊。老夏看看往回走的父親,用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張惠仙的肩膀,悄悄地說,我爸走了。張惠仙「哦」了一聲也匆匆地朝自己村裡走去。老夏本想陪著她,送她一程,可張惠仙堅決不同意。老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張惠仙漸漸地消失於夜幕之中。落地上殘碎的焉了的梅葉隨風捲起,它們飛不高,只是抖動一下,風一過,隨即恢復了平靜,草叢裡的蟲子終於放開自己的歌喉鳴叫起來。此時的梅林地,老夏就像是一個多餘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