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八
凌蒼蒼和丞相在院子里逗著堯兒，時不時看向房門的視線，暴露了兩人的心不在焉。
「今天上朝，我已經向陛下遞了摺子，請求退隱」丞相說，這些年他真的是老了，只求接下來的時間好好陪陪孩子。
凌蒼蒼看著丞相，頗有種英雄遲暮的悲涼，不由得鼻子一酸。「陛下應該不會同意吧」
丞相嘆了口氣，的確如此，但他退意已決，如果他推測的沒錯，陛下也快讓位了。
「現在想想，當年我做的那個決定真的時愚蠢至極，如果我……唉！」丞相沒再繼續說，只剩滿滿的悔意。
凌蒼蒼自然知道他說的是那一件事，未知的敵人最是恐懼，他已經失去了愛人，再也賭不起，那樣對待青瑤，不過是沒有信心能保護好她，害怕失去她。
想到昏迷不醒的青瑤，兩人都沉默起來，氣氛低沉。
秦致每天為鄭青瑤診治，費神費力，等他出來時，滿臉疲態。
「找幾個人將恆王抬出來，他暈過去了。」鐵打的人也經不住他這麼折騰。
「我可是沒精力再去照顧他了，要我說，就將他綁著，非要添亂。」
凌蒼蒼安排下去，她知道秦致說的不過是氣話：「青瑤姐怎麼樣了。」
秦致說：「這兩天應該就醒了。」
凌蒼蒼瞧他神色並不好，心裡有些慌亂：「怎麼了？」
秦致看了眼滿含期待的丞相，猶豫了一番，還是將話說了出來：「她月子時就已經傷了身體，如今更是傷了心肺，雖然她提前吃下了九鹿花丹，可……」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但兩人已經明白了，凌蒼蒼表情瞬間凝固，丞相更是一個踉蹌，差點站不住了。
「秦大夫請說，老夫受得住」
秦致突然覺得口中的話燙嘴的很，他最是看不慣如此悲情的場面：「往後不過十年，日日不得安眠。」
老人終於受不住了，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就要往地上倒去，還好一旁立著的家僕眼疾手快。
他如何不明白秦致所說，不得安眠不過是委婉的說法，也就是說，青瑤她將會日日煎熬，痛不欲生。
秦致嘆了口氣，人太聰明了也不敢，那些煩心事根本瞞不住。
不過十年啊……凌蒼蒼猛的抬頭看著秦致，眼裡是不可置信，卻見秦致撇過頭去，瞬間鼻酸眼紅，整個人就獃獃的站在那裡，滾燙的淚珠掉了下來，砸在地上。
為什麼會這樣！不該是這樣的！她可是鄭青瑤，是當今東離太子妃，是未來的東離國母，是青史留名的千古奇女子。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一定是弄錯了……
可是……秦致他也不會錯啊……
凌蒼蒼想拉著秦致，想聽到他說是騙她的，可卻怎麼發不出聲音。
一旁的丞相是早就聽出來了吧，不然不會那般反應。
凌蒼蒼努力讓自己做出擔心，僵硬的說：「我有些累了」
一路上，她都如行屍走肉一般，連秦致一直跟在後面都沒發現。
回到屋裡，她瘋狂的翻找這東西，卻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
秦致心一揪疼，凌蒼蒼對鄭青瑤的感情，超乎了他的想象，如今她這樣，讓他很擔心。
「你找什麼」
凌蒼蒼吸著鼻子，聲音沙啞顫抖：「秦致，你還有九鹿花丹對不對？」
秦致點頭，看到凌蒼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他卻不得不將那根稻草掐斷：「沒用的。」
「我能做的，能想的，都沒用。」
「凌雲國能做的，也不能救她」
秦致知道凌蒼蒼會為了鄭青瑤打凌雲國的注意，他這麼說，不是為了其他，而是整個凌雲國，也不能救她。
凌蒼蒼的念想被毫不留情的打碎，良久沒有反應，就在秦致以為她認命了，卻聽到很細微的抽泣聲。
凌蒼蒼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卻還是忍不住。
像個小孩子一樣，一個人現在空蕩蕩的街口，遠方黑黝黝的，沒有光亮，吞噬著一切，看不到溫暖，只能嚎啕大哭。
秦致就這樣站在旁邊，不說一句話。
凌蒼蒼哭了好久，直到嗓子沙啞，發不出聲音，亦或是因為眼淚流幹了，哭累了。
「那年，我剛從暗門出來，什麼也不懂，被安排到青瑤姐身邊保護她……」凌蒼蒼眼前回憶起一幕幕往事。
剛出暗門，短短不過半月，她見的，是前太子的荒淫無道，隨意打罵下人。是達官顯貴的驕奢淫逸，視人命為草芥。
她不過是和什麼都不懂的「白痴」，從前的她連只雞都沒殺過。一睜眼，卻眼在刀劍上討生活。
季十七說的沒錯，暗門不是人過的地方，在那裡，她不得不拿起劍，做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記得獲得「十六」這個代號時，是她第一次殺人，晚上她做了一整晚的噩夢，夢裡是無邊的草地，地上長的草是密密麻麻的手，她拚命的跑啊跑，跑到了一條小河。
河裡流動著濃稠的鮮血，翻滾著面相恐怖殘缺的頭顱。
知曉自己的結局，她根本沒法面對，只能逃離。
內心的恐懼，一天一天的擴大，快要將人逼瘋，讓她心理扭曲。
她以小人之心，冷漠的看待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鄭青瑤被太子攔殺的那一次，她當初看書時，只想天降正義，懲治太子這個敗類。
可當事情發生在她眼前，她卻讓鄭青瑤身險險境。
被派到鄭青瑤身邊，她想的是逃跑更方便了，可秋月送來鄭青瑤專門為她準備的衣裳，她猶豫了。
明明有很多機會她可以跑，她卻莫名奇妙的留了下來，連自己也不知為什麼。
當初她安慰自己，現在的生活，有人開工資，包吃包住，沒什麼不好，甚至產生了結局不一定會是那樣的念頭。
最後，她還是走了。
之後再遇見鄭青瑤，她三番四次的表現出對她的善意，在李將軍府不顧一切的維護她……
「她於我來說，是救贖，是黑暗時天空明亮的星」
秦致第一次這樣清楚的知道凌蒼蒼的往事，他從未想過，她曾經遭受了這樣多的苦難。
他想，如果沒有鄭青瑤，現在的凌蒼蒼，也許會是第二個楚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