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玫瑰花
時值正午,六月的南城悶熱潮濕,計程車從地鐵站一路開到凈山,路上都鮮有行人。
貝邇從窗戶往外看,這裡是片才建成的別墅區,建在半山腰,中式的設計風格,白牆黑瓦,整體做成了園林設計,築亭辟館。遠遠望過去,這片建築就像是天外來物,獨自守護著凈山。
凈山是南城北面的一座山,除了登山愛好者外,很少有人會過來,一是交通不便利,二是並沒有娛樂設施。
司機本不願載她過來,貝邇忍痛加了一百塊錢,他才猶猶豫豫地答應了。
計程車只能停在別墅區山腳,貝邇拿出頂草帽戴著,白皙的小臉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她向師傅道了個謝,背著雙肩包往山腰走。
她是南城大學歷史專業的大四學生,大三的時候成功保研,在大家都忙著找工作時,她倒是落了清閑。教授索性給她推了個暑假工:給一位剛回國的古董收藏家做項目助手。
這位古董收藏家從小在新加坡長大,家族世代都是南洋巨富,他本人卻極為低調,從不在公開場所露面,就連拍賣會都是由私人助手代為出席。
她拿出教授給的名片,名片方方正正的,表面是做了類似宣紙的設計,配有壓凹的水紋,名片上只簡簡單單地用瘦金體寫了姓名和電話。
名字也是極好聽的——柏惟松,這三個字端的是清正風骨的寓意,與瘦金體的寫法相得益彰。
貝邇愛不釋手地摸了摸那名片的材質,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里。
這位柏先生,當是個極清雅的人。
***
越往山腰走,植物愈加茂密,倒是十分清涼。
穿過一條青石板路,她總算找到了這位神秘的柏先生的家。是一座兩層的中式宅院,帶有一個雅緻的小花園,花園內種著不同品種的花,看得出主人的用心程度,每一朵花都有舒展迷人的姿態。
貝邇摘下草帽,擦了擦汗,整理了一下被汗濕的劉海,按響了石柱上的門鈴。
不多時,有腳步聲漸近。
她連忙站好,向後退了幾步。
木門被人從裡面推開,開門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見站在門口的貝邇,他溫和地笑了笑:「是貝小姐吧,很抱歉,今天司機有事請假了,麻煩你走了這麼遠的路。」
貝邇笑著搖了搖頭,雙頰的酒窩深陷:「沒關係的,我應該沒遲到吧?」
約定的面試時間是下午一點半,現在還不到一點。
「當然沒有,柏先生還在午睡,請隨我來吧。」
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貝邇跟著他走進院子。
屋子裡沒有裝空調,體感卻非常舒適。貝邇一走進,便聞到了淡淡的木質香氣,屋內是極為秀氣的中式風格,傢具均是木質的,沙發上還放著幾個刺繡抱枕,花紋精美。
客廳與餐廳用了粵繡的花鳥紋屏風隔斷,餐桌上擺放著瓶花,蘭青漆藝的花瓶與原木長桌相得益彰。
這只是冰山一角,貝邇的眼神所及皆是精緻的收藏品,她努力剋制著面部的激動,內心卻早已激動尖叫:試問誰看見這樣的房子能不心動!
男人引她到沙發坐下,給她倒了杯茶:「貝小姐可以先在這裡等一會兒,距離柏先生的午睡時間結束還有半小時。」
貝邇有些拘束,男人寬慰道:「貝小姐不必緊張,這裡只有我和柏先生,客廳書架上擺放的書您可以隨意閱讀。」
「我是柏先生的生活助理,您可以叫我張必青,我還需要為柏先生整理下周的行程安排,您有事可以去書房找我。」
貝邇點點頭:「謝謝張助理,您先去忙就好。」
張必青走後,她起身走到書架前,書架上擺放得書不多,但看得出是主人經常翻閱的,書頁上略微有些磨損。
她抽了本《宋瓷筆記》看,她的研究生方向選的是宋代的手工藝品技藝,她看得極為認真,一時間也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樓梯處有腳步聲傳來。
來人的步伐極輕,但室內極為安靜,再加上她的神經緊張,步伐聲也就聽得一清二楚。
一步、兩步、三步……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客廳的樓梯口。
她合起書,看了過去。
來人穿著件棉布襯衣,沒有用袖扣,袖子微微耷拉,有些慵懶的味道。視線往上,劃過他細長的脖頸,那是一張極端正的臉。
不似貝邇追星喜歡的那種流量小生,一眼望過去驚艷。
他的臉型克制端正,極有稜角,眼型是內收的瑞鳳,有著不太明顯的雙眼皮。
是個極有韻味的男人,充斥著一股雅緻的東方氣韻。
人如其名,貝邇心裡默默讚歎著。
柏惟松看向她,眼神里還帶著幾分剛起床的暈乎。
貝邇連忙站起身,微微一笑:「柏先生您好,我是孫教授推薦過來的學生,我叫貝邇,寶貝的貝,聞名遐邇的邇。」
柏惟松點點頭,禮貌地沖她笑了笑:「貝小姐有個很好的名字。」
他走到沙發坐下,貝邇側身讓開,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伸出手虛扶住貝邇,似是怕她磕碰到茶几上。
貝邇隔著茶几站在他的對面,恭恭敬敬的。
「不必如此,貝小姐隨意就好。」他示意貝邇坐在副沙發上。
是個極為紳士好相處的人,貝邇心裡想。
乖乖地在沙發上坐好。
柏惟松抽出茶几下的文件箱,拿了最上面的一份遞給她。
貝邇雙手捧過。
「孫教授應該將大致情況和你說了,我回國后,成立了自己的私人博物館,最近一直在籌備宋代的瓷器展,資料繁雜,所以我想找一個歷史專業的學生做項目助手。」
男人給她添了杯茶,緩緩說道。
貝邇翻看著展品介紹:「我本科主修的是宋代史,研究生方向是宋代的手工藝品,如果柏先生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交我本科期間做過的一些課題研究。」
柏惟松搖了搖頭,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我自是相信孫教授的,我看過你的論文,專業基礎紮實,也不乏自己的見解,你很優秀。」
貝邇有些靦腆。
「工作時間是工作日早上十點到晚上六點,詳細的要求我會讓助理把合同發到你的郵箱。」
「我家距離市區很遠,每天早上我會安排司機去學校接你,可以嗎?」男人的嗓音清潤,言語措辭都極有禮貌。
貝邇點了點頭,微微笑著,眼睛眯成月牙狀:「沒問題的。」
柏惟松本就對她的簡歷很是滿意,並沒有她想象中的一番刁難。
***
結束了簡單的工作溝通,已是傍晚。
中途張助理有工作安排,先行離開前往博物館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貝邇和柏惟松。
柏惟松擔心她夜晚下山不安全,提出讓她留下用完晚餐后等待司機回來。
貝邇沒有推拒,畢竟這個時候趕回學校也沒有晚飯了。
柏惟松訂的餐很快送達,貝邇盯著那精美的外包裝,心裡羨慕極了。那是本地一家排名很高的餐廳,人均貴得嚇人,她大半年的兼職工資才勉強夠得上一頓。
柏惟松不會做飯,也不習慣請廚師住在家裡,索性在這家餐廳定了長期的送餐。
用餐的過程很安靜,看得出柏惟松有著食不言的規矩。貝邇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和室友出去吃飯,經常在餐桌上嘰嘰喳喳的,但今天也安靜極了。
一是和這位柏先生實在不熟,且對方氣場過於強大,她一句話也不敢說,二是這家餐廳的飯實在是太好吃了,她第一次吃到這麼美味的食物,她簡直想抱著這些精美的食物留下幸福的淚水。
貝邇是個極容易滿足的人,在此刻,獲得這份工作的幸福感到達了頂峰。
結束用餐后,司機已經等在別墅門口了。她收拾了書包背好,柏惟鬆起身送她。
她今天穿了條鏤空花紋的棉布裙,穿過庭院的時候,被一朵開得極為張揚的玫瑰花勾住了。
胳膊處有小小的刺痛感,她扭頭一看,是玫瑰的刺與裙子勾連在一起,一時竟解不開了。
柏惟松見她沒跟上,轉身看去,秀氣的小姑娘正在和玫瑰花作鬥爭。
一時竟不知她的臉和玫瑰哪個更紅。
貝邇察覺面前投射下一片陰影,好聞的木質香氣籠罩著她,她抬頭,看到柏惟松專註的神情。
「別動。」他聲音很低,有一些喑啞。
貝邇瞬間定住,不敢再亂動。
一陣拉扯感后,貝邇的胳膊終於擺脫了那朵玫瑰,不過玫瑰受力后枝幹彎曲,無精打采地耷拉著,不復嬌貴的姿態。
貝邇有些歉疚,他應當是極其珍愛自己的花園的。
一朵玫瑰花遞到她眼前。
柏惟松摘了那朵玫瑰遞給她,仍是溫和有禮的模樣。
她有些不解,下一秒,男人眼神輕笑:
「看來它很喜歡你,既然如此,帶它回去吧。」
***
大概是玫瑰太過誘人,回去的地鐵上,她的臉上一直掛著紅暈,就好像被玫瑰染紅似的。
她在學生超市買了個好看的玻璃花瓶,把那朵嬌貴的玫瑰放了進去。
十多塊錢的玻璃製品,和柏先生家宋代的瓷器比簡直是天差地別,但她細心地修剪了玫瑰的刺,又加了清水滋養,嬌貴的玫瑰放在便宜的花瓶里,倒也算是好看。
簡單的書桌上突然多了個精緻的物件,有點格格不入的。
她用手撥弄了一下玫瑰花瓣,軟乎乎的。
她從來沒有收到過別人送的鮮花,每到情人節,其餘幾個室友都抱著一大捧玫瑰花回宿舍,而她卻是抱著一大堆輔導資料回來。
就算這朵花是隨手摘給她的,她也視若珍寶。
「人生中的第一份實習,柏先生是個……很好的人。」
她合上日記本,躺在床上,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