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遺體

祝小乖因為臉嫩眼睛大的原因，從小一直被人說長得顯小顯乖，猛一看到這個少年，突然就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裡是什麼形象了。

看起來像個孩子，白白嫩嫩，就是太瘦了。

唯一的不同就是這孩子好像不太喜歡交流，一直窩在自己的小角落，一言不發。

其他人回來的時候，祝沉和另外一個大個子分別背著祝小乖父母，然後將已經簡單清潔過還算乾淨的屍身放在車外。

祝小乖披著軍大衣在宋詔地攙扶下下了車，看著躺在地上的父母，眼眶漸漸紅起，本就泛紅的眼白爬滿血絲。

她慢慢蹲下，然後跪在遺體旁邊，伸手小心翼翼摸摸父母看起來一點也不蒼老的臉，好冰。

他們的屍身在凍雨之後到現在，已經有些腫脹了，所有人下意識放輕呼吸，留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向父母道別。

「爸爸，媽……」

嗓子更咽到幾次失聲，祝小乖執著的一直緊繃著並不好看的笑。

「乖乖會照顧好自己，會跟好宋詔哥的。」

「你們一定要在天上看著乖乖……好不好？」

「乖乖害怕，你們千萬別走……」

「昨天我做了個超級好的夢，天災結束了，家裡通了電，也有水了，超市裡吃的都變了樣子，但是也很香。」

「乖乖一定會等到那一天的，你們也要陪著乖乖啊……」

她右手不方便，左手抬起無意識抓住旁邊不知道是誰的手，借力站了起來，那人掌心有很多硬繭，食指一側還有道很硬的疤。

跟爸爸的手好像。

僵硬著扭頭看了一眼，祝沉正沉默注視著地上面容都滿是擔憂的遺體。

收回混亂視線，祝小乖將目光重新落在爸爸媽媽臉上，不斷泛著疼的右手抬起來拿手臂胡亂抹掉不停落下的眼淚，努力扯出最漂亮的笑容來，抓著那隻和爸爸很像的手一直都不敢放開，

「那就不跟你們說再見啦，就把你們葬在這裡，也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在天上罵我。」

「不會的吧，畢竟我可是你們手心裡的小乖乖。」

緊咬牙根調整了好久的呼吸才勉強能好好說話，小幅度動了動緊攥著祝沉幾根手指的小手，也不看他，聲音虛弱無力：「我沒有力氣了，可以麻煩你們幫我把爸爸媽媽埋起來嗎。」

那隻手並沒有掙脫，反而安靜了好久，才沉聲從鼻腔發出了一道應聲。

「嗯。」

「謝謝。」

宋詔盯著祝小乖表情空洞的小臉看了好久，才跟其他人取了工具去幫忙，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們最寶貝的女兒捨不得道別，自己起碼也要送一送。

看著他們搬走父母，祝小乖好不容易逼停一小會兒的眼淚悄無聲息又掉了出來，注視著那個方向一動不動。

祝沉並不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這場災難還沒開始之前，他就參與過許多救援任務，但每一個被遺留的親人無一例外都是撕心裂肺的，祝小乖卻表現得太安靜了，讓人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

從昨天遇到她到現在，好像除了提起她父母的那個短暫瞬間，這個嬌嬌氣氣的女孩兒一丁點兒也沒有表現出太多悲傷。

可她的悲傷又這麼濃烈這麼顯而易見，沒人能狠得下心去懷疑這悲傷的真實性。

「回去吧，你還有傷。」

「好。」

不到十點其他人就回來了，鞋底還有泥土的印記，每個人都有些沉默。

卓揚問她要不要去看看，祝小乖輕輕搖了下頭。

「不用了，知道他們會陪著我就好，」

奇怪的是，在這個寂靜沉默的時刻，那個從昨天到剛才一直沒有開過口的白瘦男生突然說話，嗓音很輕，還有點兒發抖，像是鼓足勇氣去為受傷同伴舔舐毛髮的稚嫩小獸：

「會的，他們……在天上，每天都在。」

祝小乖看著他，突然堅定「嗯」了聲。

並不是信佛信鬼神，只不過，當一個人心懷信仰的時候，他的神明將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