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惡孽
狹小的懺悔室內,一點橘紅的光芒忽明忽暗的閃爍著,這光芒如此微小,隨時會被無盡的黑暗所吞沒。
「雷克斯探長,懺悔室里不能吸煙。」
隔著刻有上帝經文的小窗,神父阿道夫幽幽地說道。
「我沒抽煙。」雷克斯彈了一下煙灰,黑色的眼睛完美隱藏在黑暗中,和小窗內的神父對視著。
阿道夫神父深吸一口氣,努力無視著鼻子里的煙味兒和厚重的黑暗中那根正在緩緩燃燒的雪茄:「雷克斯·特瑞納索瑞斯先生,您有什麼罪行需要向上帝懺悔嗎?」
小窗的另一面,面容英俊的警長隨手把雪茄按在小窗上,就像在煙灰缸中熄滅煙頭般擰動幾下后,雪茄在木屑燃燒的異味兒中徹底熄滅。
雙手合十,雷克斯表情真誠開始了懺悔,當然,如果能無視小窗上煙頭燙出的黑點和剛才撒謊的行為,他現在的樣子會更有說服力:「神父,請寬恕我在思想、語言、行為上犯下的罪行,我向全能的主和您懺悔。」
聽到如此虔誠的聲音為自己的罪行而悲傷,阿道夫神父慈祥的面龐上露出笑容:「孩子,主會赦免你在懺悔室內吸煙這件小事……」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神父覺得自己手裡如果有槍,此時槍口應該已經懟在這個惡徒的腦袋上了,用十二分的毅力壓制住了即將噴湧出胸膛的怒火,阿道夫咬著牙,一字一字的說道:「那麼您有何罪行需要主來寬恕呢?」
「在昨晚我親眼見證了一名殺人犯正在製造令人深惡痛絕的無恥罪行,為了保護上帝的子民,我制止了他,並對此作出了很多讓主蒙羞的事情。」
「孩子,懲罰罪惡不僅是你的職責,也是主想要看到的,祂不會為此蒙羞。」
「我當時沒帶槍,所以用手邊的十字架捅了那個殺人犯二十一下。」
「……他死了嗎?」
「是的,他死了,我能確定,我用聖經墊在他的脖子下親手了結了他。」
「你應該去自首……」
「神父,我就是警察。」
「嘶……呼,雷克斯警長,如果您只想來這裡惹我生氣的話,您成功了。」
「我其實挺想知道神父在罵人的時候也會用上帝當口頭禪嗎?」
「…………」
「我還以為上帝不會生氣。」
「上帝當然會生氣,主曾對自己的造物陷入罪孽中無法自拔而失望過,所以他降下了無邊的洪水和雷鳴……」
「這故事我聽過,每個物種只活下來一對兒,除此之外的所有生靈都在大洪水中死去了,嘖,真是個奸詐的殺人犯啊,不尊敬他的生命都死去了,活下來的卻不得不繼續感念他的恩德。」
「主是仁慈的,為世界留下了生機。」
「原來您是這麼看待大洪水的,我還以為神父會為逝去的生命而祈禱呢。」
「主所懲處的都是有罪之人。」
「什麼叫有罪之人?水仙街的刀疤亨利算有罪嗎?過去的十年裡,工人區內所有的賣報童都是他的手下,你知道這些賣報童都是什麼人嗎?」
「……」
「他們曾經是父親母親的孩子,祖父祖母的孫子,是一家人中最被寵愛的小人兒,神父您覺得他們有罪嗎?如果有的話,他們犯了什麼罪?要受到如此殘忍的對待,如果沒有的話,上帝為什麼不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呢?而是讓刀疤亨利這種壞人去折磨他們。」
「惡魔頒布下這些苦難就是為了試探世人對上帝的誠心,
如果因此而心懷怨恨……」
「那惡魔為什麼不去懲罰亨利·威斯克呢?比起信仰上帝,這種人不更有可能投向惡魔的懷抱嗎?」
「……」
「亨利·威斯克,我猜你對他的名字很熟悉吧?瞧我這記性,這座教堂就是他捐贈的,所以神父你向上帝禱告的時候會捎帶上這個罪犯嗎?你口中的上帝在寬恕罪行時會因為他捐贈了一座教堂而額外開恩多赦免一點嗎?」
「……」
「這座教堂已經建成了七年零五個月,兩千七百零七天,每天禱告兩次就是五千四百一十四次,請問上帝會因為這五四百一十四次禱告而赦免他傷害孩子和家庭的罪嗎?」
「夠了!你這個混蛋!」憤怒的阿道夫神父猛然起身,充滿怒火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雷克斯,彷彿下一秒就要生吞活剝了他。
「咔噠。」
伴隨左輪的擊錘上膛聲傳來,阿道夫無邊的怒火在一瞬間得到了壓制。
「坐下。」
神父老老實實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聲音中仍然充滿了怒火。
「你不能在教堂內用一把槍指著神父!」
「誰規定的?黑石法上有寫嗎?」
「你這個……暴徒!罪犯!你要因此付出代價!」
「我要付出代價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指的是哪一件,是用十字架捅人,用聖經折斷一個殺人犯的脖子,還是用懺悔室的小窗當煙灰缸,亦或者是現在這樣用打火機對著你。」
「你用槍…什麼?打…打火機?」
猛地拉開厚重的簾幕,午後舒緩的陽光透過教堂的窗縫照進懺悔室里,隔著雕刻有鏤空花紋的小窗,阿道夫這才看清,雷克斯手裡拿的不是什麼左輪手槍,而是一塊刻著聖徽的白銀打火機。
「咔噠、咔噠、咔噠……」
雷克斯不斷開合著手裡的打火機,和左輪擊錘上膛極為相似的聲音反覆刺激著神父薄弱的神經。
阿道夫憤怒到了極點,臉上的肌肉不斷顫抖,眼睛、鼻子、耳朵都在流出無端的黑色液體,那是凝成實體的惡意,宛若深淵的氣息讓教堂都為之晃動,但他依然努力的控制著自己,不讓更多的黑色液體流出體外。
「神父,我昨晚做了夢,那孩子想讓你幫忙給上帝傳個話,F***you!B****!」
這句話彷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神父再也無法限制邪惡力量的釋放,慈祥和藹的臉龐逐漸鼓起,把象徵著年齡的褶皺強行撫平,可能鼓的有點過頭,麵皮超出了能承受的抻拉極限,被撕出一道道口子,更多的黑色的液體從傷口中緩緩流淌,產生了一股硫磺味兒。
這是惡魔的味道,那群生在地獄里的天生超凡每一個毛孔里都散發著這種氣味兒。
「呼,終於開始了,再罵下去,估計離開惡孽之夢后,老爺子乾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槍崩死我,上帝啊,請原諒我的褻瀆,這都是為了消滅眼前的傢伙而不得已的妥協。」
怪物還在繼續變異,黑色的液體緩緩流淌過全身,原本和人類一摸一樣的身體就像是被時間腐蝕的木質建築一般逐漸長出霉斑,伴隨著霉斑越來越多,密集的斑點將神父完全包裹,散發著黑色的氣體。
象徵著神聖的教堂在黑氣的沖刷下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要坍塌成廢墟,然而這裡是惡孽之夢境,所有的物品哪怕被打成篩子都會保留一個框架在原地,只待夢境結束時就會恢復原樣。
雷克斯沒有干看著神父玩『美少女』變身,他從領口掏出了一枚精緻的徽章,十字架作為徽章主體,長有尖刺的荊棘環繞在十字架周圍形成徽章的紋飾,很難相信有人會把這種摸一下都能造成傷口的東西當成飾品貼身佩戴。
將荊棘十字架握在手中,雷克斯手掌緩緩發力,尖銳的金屬刺輕而易舉的刺破了掌心,血液浸泡著銀白色的吊墜,將其染成血紅色。
伴隨著血液流失的越來越多,吊墜的形態逐漸改變,就在在怪物完成自己惡魔化的前一刻,這把需要持有者鮮血澆灌的武器也完成了蛻變,變成了一柄需要雙手持握的利劍,修長的劍身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輝,荊棘依然纏繞在十字護手上,延伸出的枝蔓包裹住雷克斯的手,這樣的結構雖然能防止雷克斯在搏殺時不被敵人擊中脆弱的手背,卻也限制了他放開劍柄的動作。
就像冷兵器時代士兵作戰時,用布條將刀劍綁在手上,以確保自己不會因為脫力而失去武器一樣,這是死戰的標誌,要麼幹掉敵人,長劍飽飲鮮血後主動解開限制,要麼連人帶劍被一同折斷。
當然,需要掏出這把武器的戰鬥,除了你死我亡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雷克斯將銀白色的長劍豎再身前,修長筆直的劍身以鼻翼為分界線在暗淡的世界中綻放出唯一的光芒,照亮了雷克斯的右臉,哪怕此刻教堂的位置因為阿道夫神父的惡念釋放,從夢境深處變成了與地獄接壤的荒蕪之地,這璀璨的光芒依然透露出希望,似乎祂就是這片世界唯一的太陽。
光芒不僅刺破黑暗,也刺痛了惡孽化的神父,長劍釋放的光輝無時無刻不在腐蝕他的身體,削弱他的力量。
「嘶嚎奧!」凄厲的吼叫聲從猙獰口器中傳出。
此刻的阿道夫神父完全不復剛才的優雅和英俊,變成了一隻有著蜘蛛般節肢甲蟲類的蟲魔,背上倒豎而起的猙獰骨刺讓他只能趴在地面上像甲蟲一樣移動,漆黑尖銳的金屬利爪劃過木製地板,像熱刀切黃油一樣順滑,沒有絲毫阻礙的留下了一道道划痕,充斥著負面情緒的豎瞳宛若野獸,死死盯著不斷綻放光芒的聖劍和持有聖劍的雷克斯。
一人一孽在沒有任何生命的荒蕪之地內展開了對峙。
「來啊,寶貝,需要叔叔給你唱首搖籃曲嘛?」
嘲諷聲變成了開戰的信號槍,話音未落,那怪物便一個彈射沖向雷克斯,尖銳的利爪劃過空氣甚至因速度太快而產生了嘶鳴聲。
「叮!」金屬和骨爪的碰撞聲傳來,雷克斯用劍刃擋住了怪物的利爪,緊接著一個側身閃過了另一隻利爪。
在戰鬥的第一節課中雷克斯就學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在體重和力量無法碾壓敵人的時候,千萬不要使用飛撲一類的招式,雙腳離地會讓人失去著力點,無論是搏殺還是閃躲都會陷入劣勢,可惜這該死的怪物並不懂這一點,完全憑藉本能地戰鬥固然流暢,攻擊間沒有絲毫停頓,但是只有野獸才會憑藉本能做事,太過依賴於本能只會讓他落入更深層的陷阱。
抓住這個機會,雷克斯藉助側身閃避的慣性,在電光火石間完成了彎腰、甩劍、刺擊一連串的動作,劍刃劃在骨爪上迸出一道道金屬火花,在強大力量的控制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沒有絲毫偏差的穿透了怪物的腹腔,劍尖從脊背處透體而出,帶起一片片飛濺的骨質碎屑。
「嘶嗷奧!」凄厲的吼叫聲響徹教堂,沒有極端的痛苦根本無法發出這種吼聲,如果對方是個人,那麼施暴者哪怕是個鐵石心腸也會為之猶豫。
可惜哀嚎的是個以血肉和惡意為食的惡孽,所以雷克斯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借著怪物飛沖的動能猛地將劍刃划向相反的方向,鋒利的長劍幾乎將怪物的身軀切成兩段,只剩下一點霉斑化成的甲片連接兩段破不一樣的身軀。
充斥在怪物胸腔內的黑色液體傾泄而出,除了惡魔的軀體以外很少有容器能容納這股粘稠如石油的邪惡力量,極度濃稠的惡意用聖水都難以凈化,如果讓它逃出了荒蕪之地,只需要隨便寄生一個人類,就能躲藏在惡意的陰影里,哪怕被寄生的人在十字架下面禱告都不會被發現,有了人類的惡意作為滋養,這東西不需半年就能變得更為強大。
可惜,荊棘聖劍沒給它兌換潛力的機會,剛才還神聖無比的聖劍此刻一反常態,宛若饑渴無數年的囚徒看見了絕世美食,飛快的將黑色液體吸收殆盡,飢腸轆轆的聖劍甚至扯動著怪物體內的其它黑色液體,抽血般將其吸出體外,大快朵頤起來。
尋常人類被沾染一絲都會惡孽傀儡的黑色液體就像果凍布丁一樣被聖劍絲滑的吃干抹凈。
直到地上的怪物失去力量支撐而乾癟成了一副乾枯變形的腐朽骷髏,意猶未盡的聖劍才蠕動著荊棘緩緩放開了雷克斯的手掌,隨後在荊條的包裹下逐變成原本的十字架模樣。
手上把玩著十字架,雷克斯在教堂內緩緩踱步,戰鬥結束了,接下來只要解除惡孽之夢,讓立與虛幻與真實之間的噩夢消散,他就能從荒蕪之地返回人間了。
裹挾著黃沙的狂風擊打著教堂的牆壁,雷克斯的口中念誦著聖言,教堂在聖言的詠頌聲中逐漸變淡,直到完全透明。
下一瞬被牆壁阻隔的黃沙突然失去了阻礙,在狂風的帶動下流淌過教堂原本矗立的地方,這裡哪還有什麼教堂,只有一片荒無人煙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