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彗星惹的禍
異世界,牧業集團基地,五彩的燈光為其披上了華麗的外衣,依山而建的樓宇更顯得錯落有致。即使在這座被燈光點染得美輪美奐的繁華都市,其景觀照明工程卻也獨樹一幟。會展中心、運動館、辦公樓和數據管理大樓雖建築風格各異,但都以高聳入雲的氣勢盡顯磅礴大氣,使得周邊的一眾建築倍感委頓和壓抑。這不是城市布局的不合理,其隱含的是自身實力和聯邦高層管理團隊的重視。同在一小山之上,在辦公樓和數據管理大樓之間的中央空地,在成排的射燈的密集照射下,一具晶瑩剔透的漢白玉人形雕像儀態萬方地詮釋著牧業集團的使命和宗旨,展示出其非凡的想象力和卓爾不群的創造力。
夜幕籠罩下的城市建築無心阻擋世界的聯繫,叮鈴鈴的值班電話打破了辦公大樓的沉寂。牧業集團安全總監C隨手抓起了話筒,只聽了片刻,便半晌說不出話,怔怔地僵立在原地。俄頃,他猛力揮動螯肢,斬釘截鐵地作出保證:「警察同志,請一定放心。彗星的事我定會去查明,王公貴族的地位卻不容冒犯。只要是集團內部員工,一經核實,我將第一時間告知你,並以最快的速度扭送至你處認罪服法。」
牧業集團警務大樓。一位體格健壯的漢子,反背螯肢,面窗而立,眺望城市的燈火,內心卻一刻也未曾平靜。這就是人稱「大螯」的一級警司。今晚,他通過反覆比對,發覺犯罪嫌疑人似曾相識。「是她,是她,真是她。」當再一次比對過後,他不再懷疑,只不敢相信,曾經用「不要發光」的錯誤警示而一炮走紅的小姑娘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肆意踐踏社會的良知。養料包泄漏只是技術問題,擅自佩戴粉戒招搖過市卻是無法原諒的。對於這種無視尊卑犯上作亂的逆流必須給予堅決有力的遏止。轉念一想,他又頗感為難。那可是一位力挽狂瀾於既倒的民族英雄。在保家衛國戰爭中,若沒有她的拚死預警,整個巨蟹蛛邦可能就早已山河破碎。要是這樣的人物都被社會所排斥,必定將嚴重挫傷國人的鬥志。平靜地站立,繁亂地思慮。目力無法穿透眼前那一幢幢鋼筋水泥,思想到達一定的層次卻又在權貴的重壓下成為一個個偽命題。「嗡」地一聲,他感覺大腦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直壓得脊背疼痛難支。「呼」地,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而後,在心裡打定了主意。
在城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場假面舞會正進入一個高潮。他們都是蛛類,但他們已全都幻化成人形。各式的粉色鑽戒牢牢地箍上了他們的手指。即便是得意之時,他們也緊握拳頭,確保粉戒不丟失。因為,事關美麗;因為,除去粉戒他們立馬會被打回那令人憎厭的蛛類原形。
歡聚畢竟是短暫的,美麗終究會曲終人散。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各自使出了看家本事,爭分奪秒地表達對美的敬意。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翻上了舞台,合著一陣打擊樂器,在眾人的喝彩聲中跳出一套高難度的街舞。只見他,翻轉騰挪如一陣旋風,接著,頭杵舞台,比劃出幾種怪異的姿勢。當其腹部著地,身形便似波浪般在空氣中游移……表演結束,他將齊肩的白髮往後腦勺一抓,便捉住話筒,慷慨陳詞:「各位愛美的人士,您們好!愛美之心蛛皆有之,美麗不是達官貴人的專利。我們要美麗普及,我們要美就美到骨質里。不要滿足於這種美麗的發泄,這種美麗是見不得光的。我們要團結,我們要抗爭,直至美麗陪伴我們每一個平常的日子。
」
台下的人停住了他們那些誇張的舞姿,由驚悸到憤懣的表情掠過每一張面孔。只靜靜地停頓了片刻,如火山爆發般,現場發出齊聲的吶喊:「要團結,要抗爭,要美麗的日子……」樂曲伴奏起來,口號壓住了歌詞。人們似覺看到了希望,在狂野的舞蹈中將口號喊得振振有詞。
手術刀很快從迷醉中醒來,在浮動的人流中搜尋著翠花的蹤跡。想來,對方離開自己已有好一陣子。本打算由著其性子自由地放飛一下,但美麗的傳染也許會喚起她狂熱的追求。要真是那樣的話,可能會出亂子。他不禁擔心起來。「嘟」,他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無人接聽。想是讓這嘈雜的人聲給蓋住了,他只好留一份小心,努力用眼睛捕捉對方的影子。殊不知,翠花已駕著他的飛碟,回到了牧業集團工作室。
飛碟降落在牧業集團深處的一塊空地上。沙沙的聲響如潮水一樣從田地間湧來,使得那穿行於其間的行道更像是阻擋潮流的河堤。那是織網的細密聲響。如此浩大的陣勢,不知有好多服刑的蜘蛛在忙於農事。每次行走在這條道上,翠花都感覺忐忑不已。不知不覺間,她加快了腳步,最終演變為奮力衝刺。
進入工作室,翠花抓起一隻犀牛角,迅速裝填完石油和天然氣,仔細校正好方位,而後,果斷地發出指令。犀牛角便刺穿宇宙的透明外殼,倏忽從眼前消失。
犀角內裝填的那一點石油,在異世界的蛛類看來,也就好比為一口唾沫,但對於人類而言,卻就如同湖泊般浩大。這宏觀和微觀兩個世界的差異,主要取決於他們處在不同的層次。
儘管得到了專家X的幫助,但犀牛角材料稀缺,對於此次的發射,翠花心裡其實也沒有底。總體上講,運氣還是不錯的,她總算又得到一隻廢棄的犀牛角。但她從觀測鏡里發現,當犀牛角進入地球大氣層時,泄漏還是發生了。尾焰在大氣層中拖得長長的,如同一對透明的翅膀,撥開雲霧,撲向大地。惹得地球牧場的天文愛好者激動不已。
新聞媒體刊載出彗星的靚照,關於彗星的爭論也迅速登上一些雜誌和小報。更有許多順天應命的人,仰望著天空,許下美好的願景。
訊息驚動了天庭。在億萬里之上,在牧業集團警務室,一位幹警便捕捉到彗星的軌跡。對於牧業集團工作的失誤,警局引起了重視。通過天網,他們發現更為不恥的事——這一位玩忽職守的牧場管理者竟然還堂而皇之化為人形招搖過市。這是對權貴的挑戰,這是對法律的無視,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
案件卷宗平放在大螯的案頭,矛盾的念頭卻在他大腦里爭鬥。是的,他已將情況上報到了聯邦相關機構,但他仍在琢磨幫這一位英雄洗脫罪責的法子。他深信,對於自己的意見上層機關定然會給予足夠的重視;他懷疑,可能是英雄受到壞分子的蒙蔽;他擔心,英雄會就此一蹶不振;他期望,國家和社會對英雄能寬大為懷……
巨量的信息在頭蓋骨里衝撞,閃光的靈氣卻一絲未曾顯現。大螯陡感力不從心,同時,又甚覺彷徨無助。「該死!」他猛力地敲擊著几案,暴跳如雷地臭罵起這個死女娃子,「你一個凡夫俗子,美麗對你而言,也就是野地里的荒草。你起勁地瘋長啊!幹嘛要入侵城市的地皮?該死的東西!真該死!」
一個愣怔,大螯神經質地抓起電話,語氣轉於和緩:「牧業集團嗎?對於此次的事件還得平和地處理。先不著急送過來,加強思想政治工作才是關鍵。你可以探聽一下對方的虛實,是逢場作戲呢,還是刻意為之?我相信,這樣一位有獻身精神的同志覺悟應該不會低。不要聲張,注意影響,我們得保護好同志。還就是,隨時把掌握的情況直接報到我這裡。謝謝!」
卻說,王得發聯繫上董哥之後,便找小賣鋪的范老頭借得十元錢,馬不停蹄地往縣城趕。按照董哥的意思,他們今天要認識認識。其實,就是相互之間試探一下誠意。董哥已邁出第一步,主動要求與他進行單線聯繫,免得「嘴巴多」,不牢靠。對此,他也必須有所行動,才能打消對方的顧慮。故此,他全然不顧油井生產制度(開關井的時間為生產制度之一),直接把井一關,房門一鎖,只留狗兒在那裡守著,自己便溜之大吉。
長年蝸居深山的人,一進縣城就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撲面而來的新鮮事令人目不暇接,觀瞧一陣之後又禁不住要胡思亂想。
兩條河專門打城裡邊經過,害得城裡人建了五座橋。照王得發的想法——全城人都只在西壩子上建房,僅南北各留一座橋,足可以保證與外地的聯繫,無形中就省下了三座橋。這可是一筆大賬呀!王得發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自鳴得意,但很快心底就升騰出一種失落。這該屬於城市規劃部門的事,他這輩子是沒這大顯身手的機會了。看得出,城裡人的確會生活,的確有檔次。飯館多這是不足怪的,只是眼下這飯館邊上卻大多開起了「卡拉OK」。要是幾口燒酒下肚,再去這風流場中吼兩嗓子,那自然是極為快意的事……想著想著,不覺已來到縣城南橋頭。
在一家不起眼的飯店門口,王得發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個豬頭豬臉的人。他腰上別著一個坤包,頭髮反梳成一匹瓦,手壓一塊「磚頭」在耳朵上,站在大街中央,漫無目的地大聲喊著話。那磚頭似乎有些沉重,壓得他深深地弓著腰,肥大的屁股借勢就高高地撅起,將一條發白的牛仔褲鼓得圓圓的,似乎要爆炸一般。那是董哥,他正在旁若無人地接打著衛星電話。這種電話一般人買不起,擁有它堪比擁有現今的一輛豪車,是得該弄到大街上去顯擺顯擺。
董哥朝王得發招了招手,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走進飯店。穿過一條長長的陰暗走廊,眼前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天井。天井四周是一圈暗紅的木板牆和一道青石板鋪就的迴廊。木板牆上只在左右兩邊對開著兩道門。左邊房門洞開,對面則大門緊閉。
兩人齊身抬腿跨過左邊房屋的木門檻。裡邊的陳設顯得很古舊,卻是典型的家居風格。屋子正中安放著一張雕花的八仙桌,桌上事先已擺好酒杯和碗筷,一瓶董酒已被拆去了包裝,八張太師椅正虛位以待。
牆上的擺鐘敲過六響,而董哥似乎毫無就餐的意思。這時,屋子裡一扇房門打開,三個中年男人念著牌經,餘興未盡地慢吞吞走出來。一個眼鏡男不耐煩地大聲嚷嚷著:「客人來沒得嘛?肚子都餓扁了。」
董哥逐一地給大家引見。人們都恭敬地握手,寒暄。接著,董哥借故菜還沒弄好,示意大家再去玩一圈牌。
見大家都回到先前的屋子,董哥將嘴巴湊近王得發的耳朵,故作神秘地說:「兄弟,曉得不?有人在等你。」「啥?」王得發大感意外,生怕行跡敗露,不由得退後一大步,作勢就要逃之夭夭。
見此情形,董哥慌忙擺手制止:「你怕個球哇?咱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未必還整你不成?去看看吧!對面那房間裡面有人正等得你難受呢!」
王得發半信半疑,卻半晌邁不動步子。董哥一把將其摟住,使勁往那邊拖。只輕輕一推門,一股花露水味便飄散出來。王得發醉了,醉得人事不省,就連董哥是好久離開的都渾然不覺。
屋子裡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白裡透紅的皮膚,一頭蓬鬆的金色捲髮,略尖的鼻頭,高挑的個兒……就還差沒看清那女人的眼珠子了。要不是那女人發話,他還真以為眼前面對的是一個洋人。
只見,那女人麻利地脫掉衣褲,接著,就不停地催促王得發。這莫不是一個局哦?王得發有些遲疑。
那女人索性衝過來幫忙,一邊嗔怪道:「我是董哥的妹子。都是自家兄弟,莫整球得那麼生分。搞快點,大家都還等著我們出去開飯呢!」聽這一說,王得發也覺得在理,便不管不顧地將對方按倒在床……
時間安排得倒也緊湊。在那巨大的木架子床不再響動的時候,在王得發由癲狂轉為清醒的時候,在那女人朝外面喚過幾聲「哥」的時候,打牌的人就齊身將八仙桌團團圍定。這絕對不是一種巧合,應該是為某種重大事項作出的精心安排。這讓王得發愈加地感到騎虎難下。
人一聚齊,董便抓起董酒,第一個要給王得發的酒杯滿上,惹得好幾個人有意見。「董哥太偏心了。」鴨舌帽男扁著嘴道,接著,將腦袋歪向王得發,「為啥叫董哥?為啥要喝董酒?你娃懂得起不?」「這個——明白。」王得發會心地一笑。於是,大家都點頭笑了。
席間,大家只一個勁地喚著「王總」,勸著酒,似乎忽略了董哥。那女人頻繁地給王得髮夾菜,有一筷子還直接送到他嘴裡,大家不但不吃醋,還借題發揮地找起了樂子。這讓王得發甚是得意,感覺從未有過的體面……
臨走,董哥一路小跑,給王得發遞來一條雲煙,有意無意間提醒道:「『王總』,我們今天喝的是董酒,你要懂得起哦……」王得發滿口應允,眼神里流露出感激。
巴蜀之地貧油,單井原油產量低,採油井崗配置的人手也就很少。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妙處,它可以給予你極大的自由空間。對於這一點,王得發感觸良多。先前,因為人少,他只覺孤單寂寞,日子不好打發;而今,在他看來,自己所在井崗的人員配置最為科學,足可以讓自己肆意妄為地做很多想要做的事。
之前的一些日子,趁發哥夫婦不在現場,在洗完澡之後,王得發時常大白天赤身裸體地在井場裡面奔跑。在這裡,如果可以的話,除非衛星願提供證據,否則就沒有人能指責他傷風敗俗。雖然,狗兒一路狂吠不止追著屁股攆,也有鳥兒被嚇得別過頭去跑出很遠,但都是回歸了本真,沒有任何心理障礙,這讓他最是舒心愜意。現在想來,那種自由的徜徉,其實跟一頭從不著一片碎布的大白豬沒有半點分別。精力旺盛,頭腦活絡,時間空間自由,倒不如來一點實際的。他是這樣想的,並用行動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儘管也清楚發哥夫婦早就在做那些惡濁事,但自己做的時候,還是不讓他們知道才好。於是,王得發便掰起手指,估算著發哥夫婦回家的日子。
明天就是「五一」長假,發哥夫婦決定回一趟家。一大早,發哥把王得發叫起來。吩咐他,這段時間一定得堅守崗位;自己一周后回來,就放他幾天假。
放作平時,王得發怎麼說也得計較一陣子,但卻回答得非常爽利。發哥很高興,並許諾,回來一定請王得發美美地喝一頓酒。王得發自然也高興,只是高興的不是那頓酒——一頓酒算個鳥毛——簡直就不值一提嘛!在這一周時間裡,他可以大膽實施他的計劃,這才是他高興的原因。於是,等發哥夫婦前腳一走,他後腳便與董哥取得了聯繫。
偷的東西自然見不得光。這偷油的買賣亦是如此,必需擱得四平八穩,不得有半點差池。要不然,上級領導下來,一旦查亮相,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這偷油其實也是蠻有技巧的。因為,每天都得彙報資料數據,所以,資料不但要做平,且還得跟真實的庫存對得上。如此一來,就有兩種情況需要處理:賣油后,庫存必然形成一定的虧空,得立馬通過延時開井來補充;假如補充過了頭,這平空多出來的原油又得及時運走才行。多產多賣,補充過了頭,倒不在話下;只是,假如油井不爭氣,補不了虧空,就要露馬腳。這就要求,得事先摸清油井的脾性,量入為出地偷賣油,確保把生產報表做平。在這方面,王得發還缺的是經驗,只是眼下已收不了手。
轟轟轟,叭叭叭,這是世間最美妙的聲音,它由半山腰傳來。經周遭清靜的環境一襯托,那陣仗,那氣勢,如同古時官員出巡鼓鑼齊鳴的場景,又似一塊塊冰凌擊打得骨節生疼。這不由得讓王得發的身子來了一個抖顫。他先是欣喜,后是緊張,複雜的心境讓他一時之間邁不動步子。
一路小跑,王得發來到坡頂。眼前的場景極為震撼。兩輛破舊的土罐車左右搖擺著身姿,拉動全身的「筋肉」,大吼著,拚命往山上衝刺。山道則巧妙地利用坡度和地面的濕滑,消磨著汽車的攻勢。兩相較量,不分勝負。於是,罐車裡跳下人來,王得發也自告奮勇地跑過去幫忙。這簡直不亞於一場戰鬥。車加足馬力——爬,人蹬起兩腳——推。一時間,汽車轟鳴,口號整齊,步調一致,人們使出渾身的氣力,急切地要攻克眼前這個無名高地。約莫半個小時,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駛進了井場壩子。
車上下來六個人,有先前見過的眼鏡男和鴨舌帽男,另外四人不認識。眼鏡男散了一圈煙,一努嘴,兩個男的就迅即跑到臨崖的兩個高坎上,望起了風;兩位司機則車前車后地跑動著,檢查車輛狀況。
王得發本就有了悔意,見董哥沒來,態度就變得尤為堅決。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地問道:「你們跑過來幹啥子?」「吔,王總,才幾天不見,都不認識了?我是羅坤。」鴨舌帽頗為驚訝,一臉不解的表情。
「我不曉得你在說啥子。」王得發抵賴著說。「哐當」一聲,眼鏡男將手裡的管鉗扔在汽車腳踏板上,瞬間怒容滿面:「你娃在說啥子?有膽子再說一遍。」說著,就大踏步向王得發走來。
羅坤趕忙用身子擋住了他的路,勸說道:「劉強,不要在這裡搬弄是非。這種事情又不是沒有遇到過,大家好生說,好生說。」見劉強止住了步,他又將轉臉望向王得發,「不是說好,今天交易嗎?沒想好,就不要做嘛!你看這事辦得……」他訕笑著,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
「我現在反悔了。不行嗎?」王得發聲音震得山響,惹得現場一眾人全都停下手中的活計,議論紛紛地向他身邊圍攏過來。
一位司機猛吸一口香煙,扭頭朝王得發哈了一口氣,一團濃濃的白煙撲上了他的臉;兩個放哨的嘴裡咬住煙蒂,晃動著腦袋,眼露凶光地慢慢走來;羅坤阻擋著劉強的推搡,並壓低聲音向對方訓著話。
像是有意為之,羅坤的身形閃向一邊,劉強衝上前來,封住了王得發的衣領,憤憤不平地叫罵道:「你媽個死人,把人當猴耍嗦?你當老子們是專程過來陪你過節的?不樂教的話,老子立馬收拾你。」
見王得發已被眼前的陣仗給唬住,羅坤再次上前,把兩人分開,勸解道:「別別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盯了一眼王得發,他便開始了埋怨,「我們大老遠跑過來,你卻說不做了。又費馬達又費電,還什麼事都做不成,你讓我們怎麼辦嘛?運費、人工費上哪裡找去?董哥那裡我們如何交差?唉!你看這事整得……」
彷彿找到了理由,感覺這理由一出就能立即阻止今天的交易,王得發計上心來,道:「董哥怎麼沒來?事情是我跟他談成的,他不來我心理不踏實。你們還是改天叫他親自過來,了卻此事吧!」
「原來,王總也是認死理的。」似覺找到了癥結,羅坤總算鬆了一口氣,「董哥在山下看場子。今天,我作為全權代表辦理此事。」說完,他抬眼望著王得發,一臉決絕的神態。
對於羅坤的言語,王得發表示質疑:「別拿這些來哄騙三歲大的小孩子。董哥不來,一切免談。你們不要在這裡消磨時間。要是再不走的話,我就叫隊上的人過來,定會有你們的好看。」
這一副渾不吝的態度著實把在場的人給鎮住了。大家交頭接耳地遞眼色,一位司機作勢就要去開車。羅坤示意他不要慌,吩咐道:「你這就下去,把董哥接上來。」司機表示抗議:「好難得人推車爬地上了山,還要叫我再跑一趟。這明明是折騰人嘛!」「你娃兒就是一個愣頭青,要學著點兒。」羅坤訓斥著,瞟了一眼王得發,笑罵道,「我們王總可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凡事離不得『認真』二字。各人給老子滾。」
晴朗的天空出現了異象。一塊硬核由小變大,如針扎氣球一般,在蔚藍的天幕上形成擠壓,而後,刺破蒼穹,擾動雲層,俯衝而下,身後長長地拖著一帶漣漪。
有人驚叫:「彗星。」其餘人則屏聲靜氣地行起了注目禮。想到彗星許願靈驗的傳說,王得發便雙手合十,默默地許下了心愿。他希望董哥永遠消失,祈求上天拯救自己,保佑自己不要成為犯罪分子……
彗星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破空之聲如海潮般襲來……終於,王得發看清了它的形狀。尖尖的頭,長長的身,表面圓潤光滑,像是一隻獸角;其大如山,其勢如劍,大有將地球劈為兩半的意圖。
大家似乎都意識到,這迅速變大的趨勢,說明彗星正慢慢地接近他們身處的位置。一種大禍臨頭的頓悟,使得所有人感覺到了世界末日。每一張面孔都面如死灰,只噤若寒蟬地等待那一聲撞擊。
「噗」地一聲,彗星在地平線上消失,跟著消失的還有它那長長的軌跡。沒有地動山搖的轟鳴,沒有排山倒海的衝擊,遠山如黛,天空蔚藍,一切迅速恢復了原樣。
人們像是在生死線上走過一遭,許久才緩過氣來。「剛才是怎麼一回事?」「有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啥子?」……一個個問號掛在半空中,卻沒有人能夠揭開謎底。徒勞地大聲嚷嚷一陣之後,大家便臉青面黑地頹坐在地上。
其實,這就是翠花給地球牧場私發的養料包。其原理等同於一個注射器。銳利的頭部加上快如閃電的速度,足以在毫無察覺之間,輕鬆地將任何阻擋物一分為二;藉助慣性,大質量的活塞瞬間就可將裡面的壓縮石油和天然氣注射到任何指定的位置。因為銳利,因為其內流體的緩衝和擠出,活塞的動能會迅速消失,自然不會給標靶帶來明顯的傷害。整個過程如同刀切豆腐一般,行雲流水,極盡洒脫。我們不得不佩服九萬里之上外星生命的聰明才智。
愣怔片刻,見世界完好如初,人們便相繼從地上爬起來,指指點點地互相笑罵著對方膽兒小。
一盞茶工夫,山下傳來汽車的轟鳴和兩聲喇叭響。「推車去。」羅坤大手一揮,人們迅速往山下衝去。
望著人們離去的背影,王得發的心裡打起了鼓,他擔心董哥真的會來,他真心不想背叛自己的良心。很是掙扎了一番,他咬了咬牙,對著空闊的井場,自顧自地大聲怒吼道:「狗日些,還真去搬救兵了。今天,就是來了天王老子,也別想叫我干那賣油的缺德事!」言罷,他吹出兩口濁氣,感覺腰桿直了起來,心情著實輕鬆了不少。
「嘎」地一聲,汽車駛進井場壩子,在王得發麵前停住。門開處,一隻淺口的高跟皮鞋伸了出來,一截如雲彩一般的裙擺飄蕩在半空中,一張精緻的臉蛋欲笑還顰地斜依著車門……
這不是先前與自己好過的那一個女人嗎?怎麼會是她?她來這裡幹啥子?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王得發始料未及。一抹紅雲襲上臉來,他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半個字。
一個縱跳,那女人的身子就落了地。「怎麼的?不認識了?都怪我好久沒來看望我們王哥了。」說著,她欺身近前,黏黏糊糊地摟住王得發的膀子,「董哥在下面看場子,專意叫我來看你。就不曉得,王哥是幾個意思了。」
「婷婷,其實也沒啥。你來了就好,你來了就好。」王得發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是那種「見了女人就腿軟」的貨。他恨自己詞不達意,他甚至萌生出抽打自己嘴巴的衝動。
事實上,王得發非但沒有這樣做,反倒把婷婷摟得緊緊的。如此眉來眼去一陣子后,他便一臉燦爛地問道:「看個什麼場子?這麼重要的事情,董哥怎麼不上來?」
「這個你都不曉得嗦?要是來了哪個『烏老二』,總得要人去擺平嘛!董哥正為這事在路上守著呢!」見王得發麵露怯意,婷婷趕忙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放心,董哥很吃得開。那種情況我們已遇到很多次,還從沒見董哥失手過。」
在婷婷的寬慰下,王得發的情緒總算平靜下來,但心裡仍舊一個勁地打著鼓。一樣東西在胸腔中猛烈地晃動著,震得他整個身子微微地發顫。他不想讓眼前的女人笑話自己膽小,於是,鬆開了手,頭也不回地說:「一個一個地來,叫他們把車擺好,我這就去放油。」
原油裝上了車,大家按噸位估好價,而後,錢貨兩訖,各不相干。汽車發瘋般往山下跑,王得發的心思就尾隨著跟了上去。
王得發真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因為他心裡不踏實。他甚至後悔自己最近干出的一系列荒唐事。要是不缺錢花,要是不打那個電話,要是不被董哥他們算計……他仍可以在這裡堂堂正正地做人。犯不著這樣提心弔膽,犯不著被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拿捏得死死的。這下可好了,油賣了,錢收了,接下來,自己只好想方設法地收拾這樣一個爛攤子。
他彷彿看見全隊員工在自己井崗上集會。發哥在臨時的講台上義憤填膺地控訴,滿場充斥著大聲的責罵;密集的拳頭高高舉起,憤怒的聲討排山倒海;一隊警察趕來封住了山道,幾桿黑洞洞的槍管抵住他的背脊;冰涼的手銬戴在他手腕上,卻感覺被一個怪物咬住了頸脖子……不由得,他的身子發出一陣狂抖,牙齒也跟著打起了架……
對於單日原油產量僅為幾噸的這口井,如何才能彌補賣出的十餘噸的虧空?王得發別無選擇,便按之前的謀划,決定在油井生產制度上打主意。
油井生產制度包括生產油嘴和生產時間。油嘴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一個中間有一圓形孔眼、外帶鏍紋的柱狀鐵砣砣,是石油和天然氣進入地面的第一道鐵門檻。在地下供給充足、流體(主要指油、氣、水)狀態穩定的情況下,其孔眼大小往往主宰著油氣產量的高低。假若不設這道門檻,地下流體便會像脫韁的野馬,任性而驕狂地奔騰而出,直至油井生命的枯竭。若真是這樣,倒也是好事,因為,可以在短時間內完成一口油井的開採。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經驗告訴我們,這種無制度開採將使井底壓力下降過快,通常會導致油井的早死。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影響:一是地下流體通道可能會堵塞或垮塌;二是可能造成邊水突進或底水錐進。每一種情況都可能使大量的油氣被封堵在地下,無法開採出來。這種「殺雞取蛋」的作法歷來被油氣開發工作者所摒棄。
啥子制度不制度的?王法都犯了,哪還有心思管它呢?於是,一不做二不休,王得發直接把油嘴拔掉,並將生產流程倒至放空管路,使地面管線壓力落零。如此這般,便給地層和井底之間造成最大的壓差。
這沒門檻的通道,這沒阻擋的管路,照說,原油和天然氣該是「放開馬兒撒歡」了。然而,現實卻不隨人想。前面的油氣才一個跟頭滾出來,後面的就接不上力,最後,乾脆就一聲不響。這讓王得發頓時就感到坐立不安。
該咋個辦呢?相對來講,賣油事小,要是把井整死了,那罪名可就大了。該不會吃槍子吧?他心急火燎地跺著腳,時不時地趴著身子,將耳朵貼到鋼管上聽。焦慮和絕望爬滿他的臉,並拿他那五根指頭,使勁地抓撓他的頭皮。
說什麼也不能把井弄死。哪怕是吃槍子,也得通知單位前來救急。國家的原油產量本就不高,川內就更是奇缺得夠嗆。真弄死了,自己的良心能安嗎?可不能影響國家的發展大計呀!外國列強動輒到國門前來展示肌肉,還不是因為國家的工業水平低嗎?想到這裡,王得發撥通了值班室的電話。只嘟嘟兩聲,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上心來,他迅即掛斷電話。
剛一出門,電話響了起來:「喂,X井。你們有什麼事嗎?請回答。」他本能地返轉來,拿起電話:「喂,我X井。沒事,撥錯了。再見!」
彙報也不是,瞞著也不是,咋辦呀?王得發在井場內急得團團轉,而一望眼前的生產流程——仍舊死寂一片。咋個辦?他已經沒了主意,只把全部的主見拿一副撲克來決定。他再不去管生產上的事,徑直走進值班室,認真地算起卦來,直算得天昏地暗。
約莫晚上八點鐘光景,一柱手電筒光照上了他的臉。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王得發不由得心驚肉跳起來。他閉了閉眼,看不見來人,卻見一個熟悉的女聲發出銀鈴般的笑。心裡總算鬆了一大截,他強作鎮定地對來人喊:「哦!是娟妹嗦?這麼晚了,跑來幹啥?」
來人也不見氣,直接挨擠過來,說:「得發哥,莫生氣嘛!那天的事,本就是你做得荒唐。莫錢沒啥。你弄個煙盒給我,那不是成心耍弄人嗎?」說著,劉娟在椅子上擠進了半個屁股,並撒起嬌來,「死人,你不想人家,還不準人家想你嗎?我是走大舅家過來的,順路看看你。」「死人?說得沒錯,管不好就得真成死人了。」王得發張大了恐怖的眼睛,似乎想在黑夜裡瞧見死人的樣兒。
人在極度恐懼中,大多會想方設法地試圖逃避。恐懼在昏暗中潛伏,眼前的女人讓王得發極快地選擇了忘記。對,忘記。忘記就是最好的逃避,哪怕只是一陣子也是好的。他推開椅子,「嗖」地起身,從背後攔腰抱住劉娟。霎時之間,辦公桌的聲響將蟄伏於周遭的恐怖氣氛驅趕得一乾二淨……
「澎」地一聲巨響打破了夜的沉寂,接著「呼哧呼哧」的聲音蓋過了值班室內的聲息。
「我的仙媽!」王得發一巴掌結實地打在劉娟的屁股上,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值班室。嚇得劉娟半晌回不過神,險些跌坐在瓷磚地板上。片刻,劉娟就嗷嗷叫著,沖門外大聲地叱罵起來。
過了十來分鐘,王得發跑轉來,激動地抱起仍舊罵罵咧咧的劉娟,借著昏黃的燈光,怪異地打量著她的臉孔,大叫著:「井活了!井活了!我的仙媽,井活了!」說著,硬往劉娟的衣兜里塞井兩百元錢,接著,就把個劉娟狂吻大嚼起來……
王得發萬萬沒有料到,這井居然能在短時間內吐出這麼多的油來。他突然意識到,白天出現過彗星,他當時也雙手合十,對著彗星許過願。是上蒼顯靈,幫他躲過這一劫。對此,他深信不疑,並在心裡表達著對上蒼的感激。
通過這次的事件,王得發似乎摸清了本井的脾性,於是,膽子愈加地肥了,追求也更為高遠。源源不斷的鈔票和風流場中的快活已無法滿足他日漸膨脹的需求。他不屑再與黃天霸等為伍。「要干就幹得像那麼一回事。」他已打定主意,要在石油單位出人頭地。殊不知,他的狂放不羈,他的出手闊綽,早已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這都是彗星惹出的事。禍根已經埋下,爆雷是遲早的事。看著眼前的手稿,王開火禁不住咬住大拇指,痛苦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