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孩子想唱歌（中）

小鄭回過頭，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小琴連忙起身，是我讓小鄭過來的，忘了通知李老師，是我…

沒關係。班主任李老師搖搖頭，下次一定要在自己班裡上課，聽到了沒有。

之後的日子，小鄭再沒去過小琴老師的音樂坊，他開始有了些許變化，上課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老師教的東西總是忘記。

他或許變得跟其他孩子一樣了。老師們心想，所有孩子都是這樣，自暴自棄，悲天憫人或許是這所學校所有孩子的最後情緒，哪怕是這樣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也會如此。

我們根本救不了這些孩子。這是每一個來到這所學校老師最後想法。年輕時，他們懷著對這個社會感恩、慈悲、充滿愛的情懷意氣風發地來到這，想憑藉自身的努力，感懷這些孩子，讓他們重拾希望，讓他們找到生活的意義。可他們都失敗了，僅僅憑藉著張海迪、貝多芬的故事沒法拯救這些孩子。因為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疾病，自己的心病，僅靠這些系統的教育誰也幫助不了他們。這座學校依然被悲傷、痛苦、孤寂籠罩著，即使它看起來比這座城市大多數正常學校還要漂亮壯觀。

每次開會，領導都會毫無生氣地念著手裡的演講稿，說著因材施教，每個孩子不同意義，不同方法教育的毫無意義的廢話。可學校中的老師就這些，哪有那麼多時間精力照顧到每一個不一樣的孩子。教學方法從來沒有改變，從霍金到孫臏，老師都要把這些名人典故說吐了。可對於一群孩子來講，他們能聽進去多少呢？

所以當小琴老師找到李老師時，李老師沉默了。

這位剛畢業的女孩，有些像曾經的自己，想努力改變這一切，又被現實無情打倒。在李老師看來，需要拯救的不是小鄭，而是眼前的這個女孩。她還是個健全的人，還是那麼的年輕，又有學歷，她不該在這個沒有希望的孩子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她應該做的是好好表現，多做幾節公開課，評職稱，找一個好丈夫，走一條那大多數人該走的、也最正確的路。萬萬不要像自己一樣，為了幾個沒有未來的人，讓自己的未來黯淡下去。

我只是想幫幫他，讓他來我這上課。

李老師還是沒說出口，這種話，可能不該由他說出來，或許是作為一個老師的良心，亦或許是小琴那雙真摯的眼睛。

最終小琴的請求被李老師答應了。每天都有一節小琴老師的音樂課，小鄭可以每天都過去。因為這所學校教育並不嚴格，也不負責教會孩子們什麼，有點基本的生活常識就可以了，不至於被時代拋棄，再靠著社會的福利制度，不至於餓死街頭。這是一個有溫度的社會，真的。

那個新來的老師，在教一個啞巴唱歌。慢慢地，這個故事在學校被傳開了。

小鄭發不出聲音想卻能感受到音樂的旋律，他聽到了這世上最優美的聲音，最動人的音樂。其他孩子們起初也不太理解，那個坐在第一排，瘦弱矮小的小啞巴在做什麼，每次他都漲紅著臉龐，搖搖晃晃。漸漸的，小鄭打動了這幫孩子，他們會更努力的唱每一首歌，讓小鄭能安下心來細細品味，他們也會唱的更大聲，想讓整層樓都知道他們有在努力的唱歌。

小琴開始教小鄭彈鋼琴，小鄭並不笨，可常年沒有開口說話，他的反應還是比不上正常孩子，小琴便耐心教導他，甚至有時周末，小琴也會來到學校，教小鄭彈鋼琴的。

一個月過去了，

小鄭已經可以磕磕絆絆的彈下一首小星星。當他在孩子們面前彈下小星星時，興奮的蹦蹦跳跳，孩子們也為他鼓掌慶賀。小琴欣慰地看著孩子們，李老師哭的不能自己。

這次的兒童節活動，小琴和李老師給小鄭極力爭取了一個鋼琴獨奏，他們還給小鄭準備了一個驚喜。

老鄭有四個月沒見過小鄭了。村裡人問他想不想小鄭。

想啥嘛！又不是俺滴娃！想他幹啥！老鄭總是別過頭，不理這些人，在眾人的調笑中漸漸走遠。

他又跑到村長家，聽說用一塊小板板就能看到那娃子，想讓村長幫忙出出主意。村長幫他淘到一個破手機，足足花了他五百塊錢，貴的不得了！可老鄭一點都不心疼，想著再加點錢不是能多幾個叫啥，叫功能。

可咋不好使嘞，咋看到自家娃。這段日子老鄭恨不得住在村長家，三天兩頭拿著破手機跑到村長家問這問那的，給村長煩的不行。村上人也都說，自從有了這個娃娃，老鄭正經了不少，再也沒有以前人見狗嫌的樣子了，甚至還有人上門給老鄭說親。

這天，老鄭剛從地里回來，便看到自家門口停了一輛車，幾個人圍著亂糟糟的。

在我家做啥。老鄭疑惑的湊過去。

便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的女孩被圍到中間，女孩手裡拿著那塊板板，上面有他家娃，還有許多娃，自家娃在那噼里啪啦的敲東西。

呦，老鄭，快看，你家娃出息了！有人看到了湊上前的老鄭。

你們是…

我們是小鄭的老師啊，明天我們學校有一個晚會，想請您去看看嘞！

就這樣，老鄭被帶到了會場。

可大嘞！可漂亮！老鄭咋舌。

小聲點。李老師趕忙拉著他坐下。

我娃嘞。

你娃可不得了，他的節目最後一個上，您啊，就耐心等待吧。李老師笑著安撫他。

老鄭安下心來欣賞節目。

學校的節目安排的很用心，也很感人。聾啞人的群舞，殘障人的詩朗讀…

一個個漏洞百出，並不嚴謹甚至帶點滑稽的節目，台下的觀眾卻沒有一個發出任何不合時宜聲音，他們都在屏氣凝神地欣賞，因為台上的都是他們的孩子。多年來，有這樣一個天生或後天殘障的孩子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很多困擾，有的甚至早就已經傾家蕩產為孩子治療，結果卻始終不盡如人意。可今天的表演，讓每一位家長都從心裡感受到了一絲溫暖，自己的孩子，從來不是這個社會的淘汰品，從來不是上帝製造的殘次品，他們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擁有獨立的人格和尊嚴，他們降臨到這個世界上，應該留下他們自己的名字，-做些想做的事，飽含對世界的好奇與浪漫，而不是帶著遺憾匆匆離開。

有些家長甚至出現了抽泣聲。或許他們覺得，自己多年的堅持沒有白費吧…

老鄭的內心也被震撼了，他從未想過這些孩子能做成這樣。在過去的村子里，這樣的孩子大多都要丟掉的，那時每家每戶都有好幾個孩子嗷嗷待哺，沒有人有精力去扶養一個天生殘障的孩子。

小鄭要出來了。李老師小聲提醒他。

老鄭點點頭，亂忙擦去臉上的淚水。

讓我們有請三班的孩子，小鄭為大家帶來鋼琴獨奏—小星星！

小鄭小心翼翼地從紅幕後走出來，帶著一絲害羞與害怕，走上台中央，笨拙地鞠了一躬。在眾人掌聲中，小鄭坐在了鋼琴前。

小鄭緊張地搓搓手，擦乾手上的汗，簡單按了幾個琴鍵，確認無誤后，小鄭開始準備演奏。

安靜的聲音讓小鄭很緊張，他甚至不敢側過身子去看台下的人，那一雙期待的目光讓小鄭有些害怕。

「叮…」

他第一個音就彈錯了。

小鄭連忙擦去臉龐的汗珠，從新開始彈。

可剛彈了幾個音，小鄭又開始犯錯了。

由於已經是最後一個節目了，許多家長因為自身原因不得已而離席。可在小鄭餘光里，他糟糕的表演把他們嚇跑了！小鄭開始荒神了，手足無措的他接連失誤。

觀眾席此刻格外安靜。老鄭大氣都不敢喘，緊張的看著小鄭。全場觀眾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他們或許也在為小鄭鼓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