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遺孤
李長生收拾了行囊去向某人告別。
她叫蘇星月,是族長的女兒,也是他的未婚妻。
雖然,蘇星月不認這個名頭。
「一定要下山?」蘇星月給他倒了杯茶,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你放心,有妙歌師姐在,此行不會有事的。」李長生從懷裡取出一枚玉佩,這是一對龍鳳相擁的雙佩,他將另一塊玉佩遞給蘇星月,有些害羞地輕聲咳嗽幾聲,給他慌亂的內心做了掩飾。「這個給你,無論相隔多遠,只要你喚我三聲,我就能聽到你的聲音,與你說話。」
「誰要同你說話啊,你好不容易走了我開心還來不及呢。」蘇星月嘴上這麼說,卻還是接了過來。她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長生手中的玉佩,抬手將頭繩取下來。烏黑的秀髮散落在肩頭,在燭光的照映下,美不勝收。
李長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從袖口上取下綁繩,走到她身後,小心翼翼地將她的頭髮系好。
」你那綁繩洗過沒?。」蘇星月將頭繩一分為二,開始動手編織了起來。
「嗯。」李長生是特意將髮帶綁在袖口上的,因為蘇星月經常弄丟髮帶,所以他準備了很多髮帶,每天都要清洗更換,並且養成了隨身攜帶的習慣。
他系好頭髮后,坐回到原位,認真地看著蘇星月編織。
蘇星月將兩條繩子編織完畢,用一根穿過玉佩的空隙,然後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這樣就不會掉了,好看嗎?」
李長生點點頭。
蘇星月拿起另一根繩子穿過龍形玉佩,給他戴上。「你這次下山千萬別出風頭,任務完成了就趕緊回來。我聽書里說,外面很可怕的,歲暮人的一顆人頭可換萬金。你一定要小心,萬事別逞強,知不知道。」
李長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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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有九地,相傳古有天神治水時,將神州一分為九,並同時打造九鼎,分別鎮守一地。
九州中,奉聖廟尊神命,以神力至上劃分權柄,故此以滄瀾為主,令九州之首,佔六鼎。其餘小國南為荊姜,西為楚洲,其餘皆為滄瀾國土。
歲暮天寒藏書閣中有書記載:建國千餘年,神權遭遇反抗,眾神逐漸失去供奉。故此,神諭抵達滄瀾,奉天神之令賜王後福澤,誕下神子。妄用神子之身重掌神州,教化百姓……
李長生回到住處,推開父親的書房,再次翻閱著父親留下的抄錄。
…………
諸神統治的神權時代。
神明創造了人,教會他們生存,教會他們一切。作為回報,人供奉著神明,信仰著神明,甚至敬畏著神明。
但經過數千年的變遷,人開始產生了反抗的念頭。
當青鳥盤旋王都半月後,國師來到了權利至高的王殿中,帶來了一道神諭。
國師站在王的面前。「神諭降臨了。」
國師自成年以來就一直呆在敬神殿里傾聽著神,供奉著神。這是他第一次踏出敬神殿,只為王傳遞神諭。
王抬眼,神情平靜。「神諭說了什麼。」
「您的第一位女兒,她將是神的轉世化身。」
「神的轉世化身?神竟然會屈尊為人?」王凝視著神使的眼睛。
「近年來諸神受到的供奉逐漸減少。王,您應該知曉,人們對神開始失去敬畏心了,天很不滿。而現在,這尊神明的化身降臨人間,就是為了改變這個局勢。王,神需要被敬畏。」
「那麼,天是想讓我輔佐這位神明,重新掌控神州大陸?他們可真夠貪心的。清涔,我們已經供奉眾神幾千年了,難道還不夠嗎?」王問道。
清涔大驚失色。「王,你怎麼能這麼想!是神創造了我們,給予我們一切。雖然我們雖經歷了生死,經歷了無數次的輪迴,但我們永遠都是神的孩子。作為孩子,侍奉父母是天經地義的。」
「孩子?一個被眾神鄙夷的孩子嗎?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們,用輕蔑的目光看著我們。能逗他們開心就降下福祉,惹不高興就降下災難,你覺得是給予?這分明就是施捨。」王說道。
「王,你的想法很危險。」清涔上前一步,將手中的玉蓮花呈上。「王,神諭已下,她需要您的輔佐。」
「然後呢,繼承王位,從此以後,滄瀾就徹底淪為神的統治了。」
清涔抬起頭,看著王。「滄瀾本就是神創造的。」
「看來,你這些年呆在神殿里被教養的很好。」王看著手裡的玉蓮花,微微一笑。「你比我更像是神的奴僕。」
「我是為王分憂。」清涔低聲道。
「那麼你去稟明那位即將成為我女兒的神明,我很期待她的降生。」
李長生皺著眉頭,翻閱著父親的抄錄。
上面還寫到,史官記載,滄瀾國主君玄,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他害怕自己的子女,害怕有孩子誕生,所以將後宮以及侍女遣散,只留下了王后。一年後,國師私帶女子入宮,被處以極刑,女子則不知所蹤。十年後,王重病,太子霖監國,下令九州各地,找尋遺落在民間的神之轉世。后被蘇家第三子蘇和、李家第二子李驚鴻找到,護送回王都,封號流雲。
李長生清楚地記得,父親臨走前對自己說,秘密藏於此稿……
可他將這卷手稿都翻爛了,將故事倒背如流,但即便如此,還是一頭霧水。
當初,玄門門主慕容雙親自前往王都,在亂葬崗十里之內問靈數次,多次詢問李玄命手稿中的秘密,最終,從一隻孤魂那裡,得知李玄命魂靈散盡的最後一句話。
千長殿萬長燈,流風朔朔白骨哀。往生閣,天虞山,朝雲落落天上座。玄門殿,藥王谷,千杯驚鴻定乾坤。
…………
…………
「爹,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山呀?」
「你想下山?」
「嗯,我想和爹一起下山,懲惡揚善,鋤強扶弱。」
「你的劍招虛乏無力,連一招簡單的清風都只能使出兩分樣,這山下除了有豺狼虎豹,還有吃人心的怪物在,你根基不固,形體孱弱,別說鋤強扶弱了,活著都夠嗆的。」
「啊……」
「好了,好好在山上呆著,年關在即,我會很快趕回來的。你要好好聽蘇伯伯的話,好好練劍,我這次回來,可是要檢查的。你要是偷懶了,我帶回來的稀罕物,可就沒你的份了。」
「我才不稀罕呢。」
李長生夢到了父親。
他睜開眼已是清晨之時,醒來時悵然若失,明明夢中父親的模樣清晰可見,可醒來了卻記不清父親的模樣。
「父親,我要下山了。」
李長生給父親上了炷香后,便提著行囊去了歲暮天寒的最高處。
最高處有什麼?
有向天之道……在這裡永遠看不到黑夜,唯有無極之光明,以及可以敲響神殿的古鐘。山川回伏,雲氣宛仙,古鐘巍峨聳立,宛若一尊巨人屹立在山巔。
古鐘存在的意義在於敲響上天的殿門,讓神能再度庇佑歲暮天寒。可是鐘鳴千年,終不見神之殿門,也不睹神之一眼。
李長生站立古鐘前,看著古鐘身上的紋絡,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位陪伴了他很久很久的「老朋友」。「老夥計,我要離開了,可能要去很久……可能很快就會回來。」
上一任的敲鐘人是他的父親李玄命,父親死後傳給了族長,族長又給了他。
第一聲鐘聲響起,古而沉悶,繼而復作一聲,肅穆綿長,至末鐘響,恢弘激昂,響徹天際。緊十八,慢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如此兩遍,一共一百零八遍。
鐘聲穿透雲霧,回蕩八方,那滄桑的鐘聲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作為歲暮這一任的敲鐘人,李長生在臨走之前履行了敲鐘的職責。
鐘聲畢后,李長生輕抿嘴唇,拇指和食指併攏屈起,指端相觸,放在嘴邊吹響。「咻……」
雄健的蒼鷹飛過他的頭頂,在上空盤旋數匝,最終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溫順極了。
「長生。」山峰之巔的另一邊,走上來一個人。
「星月?」李長生驚異地走上前去,將脖上的圍脖給她戴上,關切道。「你怎麼來這裡了,此處涼心,別凍著了。」
「我以為你已經走了,所以過來替你敲鐘。。」蘇星月道。
「你沒有通過敲鐘人的考核,下次不要來這了,這裡會有其他人接替,你不用擔心。」
「可是,族中除了你,沒有人通過考核啊。」蘇星月詫異道。
「族長會安排的。」
李長生小心翼翼地帶著她離開,他不敢告訴星月,這敲的不是鍾,而是敲鐘人的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