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死
南仙踩著瓦礫、殘垣,在宮道上拚命奔跑,她與無數倉皇逃竄的宮人擦肩而過,過去這些人老遠看到她,就要恭敬頓足,垂首問安,可如今生死攸關之際,誰還有心思向她這位即將亡國滅種的長公主請安?
她奮力奔向內廷,平素常穿的外套此刻顯得負重無比,幾乎拖累地她快跑不動了,南仙索性脫了這曳地的大袖襦,僅著貼身的單絲羅繼續前行。
細灰、粗土、鮮血,都在侵染衣物與鞋襪,她剛剛還恨不得插翅飛去,此時臨近父王母后長住的宮殿,卻害怕地手腳發軟起來,多走一步都覺得雙足生疼。
此時整個內廷都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過去人們眼中輝煌、威嚴又華美的「啟合殿」變得空蕩、陰沉,連空氣都好像被凝固住了。似死水般了無生機。
南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正殿,才將雙手觸在厚重的門扉上,就聽得裡面有人厲聲喝道:「誰在外面?」
南仙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推開殿門,連撲帶爬地向癱坐在地上的人奔去,淚珠奪眶而出,她一面哭,一面更咽道:「母后...」
陳皇后一把摟住了自己的女兒,淚水沿著蒼白美麗的面龐滑下,驚訝道:「璇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南仙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母女倆用極為相似的眉眼對視著,南仙喘了口氣,慢慢道:「我得了信...說赫連尋帶兵破了「神女關」...我本來不信的,但他近日來多有反常,先是將我關在王府里不准我出去,后又命人帶走了初蘭。我覺得不對...逃了出來,騙過了王府的眼線...母后,我一路過來,看到外面死了好多百姓,宮人們也都逃了...父王呢?王弟呢?他們都到哪裡去了,怎的不在你身邊?」
陳皇后淚如雨下,卻未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用雙手憐惜地撫摸著女兒沾有灰塵的頭臉,幽幽道:「旋兒,你不該回來的,你回來幹什麼呢?」
南仙將頭埋進母親懷裡,雙手緊緊環住母親的腰肢,問:「母后...是不是...赫連尋...」
陳皇后輕輕托起她的臉龐,纖細的指尖掠去女兒眼周的淚水,正色道:「璇兒,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你不能待在這裡,你馬上走!」
南仙被母親一把提起來就要拉著朝外走。忽然,「啟合殿」的殿門「嘭」的一聲被人從外面踹開。
陳皇後周身一震,立刻將女兒推到一扇傾斜的大屏風后,將她藏了起來,自己轉身迎著來人而上。
來者身高七尺有餘,頭戴八貫紅翎盔,赫然是個身居高位的將領。他一身銀甲戰衣,上面儘是斑斑血跡,連兩隻手掌因為接觸過大量的鮮血而呈現出一種駭人的烏紅色。
秋風肅殺,穿堂而過,好似來自地獄的嗚咽。
「皇後娘娘,萬安。」他一開口,屏風后的南仙便愣住了,這聲音她太熟悉了,她在秦王府里的很多個夜晚里,都親眼見過這個聲音的主人與自己的夫君把酒言歡——是頗得秦王信任的大將,沈承。
陳皇后微微一笑,一國之後,雖國破家亡卻仍不失矜持與傲氣,這是她深入骨髓的本能,也是她面對敵手時的保護色。「翌朝大將沈承,本宮早聽聞將軍神勇蓋世,今日一見,果然不負盛名。」
沈承拱手,恭敬道:「皇後娘娘謬讚。您貴為我朝王妃生母、伽羅國后,本將得讓您毫髮無傷的回翌朝。請娘娘隨我去,城外車馬已備好。」
陳皇后直直看著他,問:「我王與太子殿下何在?」
沈承一愣,只能垂目低頭,不去看她。
陳皇后凄然一笑,「將軍不說,我也知道。想必我的丈夫、兒子此刻都已經死了吧。」
沈承急著復命,催道:「娘娘,王妃殿下還在王府里等您,快快隨我出城吧。」
陳皇后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了一個極荒唐的笑話,「王妃...呵。沈將軍,煩你向秦王復命時,
幫我捎句話:伽羅已死,登基有望。只盼天佑南仙,能得一世安穩。」說完,雙手握住了一個物件,狠狠往胸膛里一撞,立時便有鮮血激出,染紅了她身上那件皇后制服。
「哎喲!皇後娘娘!」沈承大驚,他聽陳皇后語氣不對,本來有所提防,但兩人距離較遠,陳皇后動作又快,只一心赴死,絕不會給他搶救之機,待沈承衝上前去,才看清她胸口處正扎著一把匕首,且深入刀柄,救無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