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爸爸,我還有朋友在裡面,你幫幫他們,讓他們一道出來好不好?」剛由法國警察帶著出來,一見到父親,宋婉華便明白自己已經獲釋了,再顧不得其他,急急上前拉住宋翰林的衣袖便開始哀求。
雖然她說的是中文,法國警察是聽不懂的,可是宋翰林還是被嚇出一身冷汗,二話不說,將宋婉華拖出了蒙呂克城堡的監獄大門,雖然用的是中文,卻還是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你小聲些,你以為你是怎麼出來的,若非是我四處奔波極力撇清你與這件事情,與他們那幫激進學生的干係,你能那麼容易獲釋?你現在居然還想要再攪這灘渾水,去救他們?」
宋婉華看了父親半晌,忽然一言不發,轉身便朝著監獄大門的方向走去。
「你要做什麼?」宋翰林大驚,一把拽住她的手。
宋婉華轉過頭來看著父親,「爸,你第一次來看我的時候我就說過,我自己做過的事情,我絕不否認,相反,我以之為榮。我還說過,要是不能和我的夥伴們一同離開,那我是不會走的,一起死都不怕了,還怕一起被遣返?」
「你!」宋翰林被她氣得心火驟起,揚起了手,看著女兒消瘦而倔強的臉,卻怎麼也打不下去,終於又氣又痛的一摔手,「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不孝女,非要把我氣死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亦笙雖覺得宋家的家事自己一個外人不該插手,然而見他父女倆鬧到這個地步,卻又不能再坐視不理,遂上前挽住宋翰林的胳膊,「宋伯伯,您別生氣,婉華姐姐也只是一時氣話,您先到車上歇歇,我來跟她說。」
宋婉華聽到了,立刻想也不想地介面,「小笙你用不著幫著我爸爸來說服我,誰來說都是一樣的,我心意已決,絕不自己一個人走,是福是禍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他們在一起。」
亦笙感覺到宋翰林的身體被氣得發抖,心內輕輕一嘆,鬆開了挽著他的手,搶先一步走到宋婉華身邊,「婉華姐姐,我不勸你,我只問你一句,如果可以選擇,你是願意與他們一道同生同福呢,還是一道倒霉去死?」
宋婉華道:「如果有選擇,誰不願意好好活著,風平浪靜地念書,可是現在並沒有給我這個選擇的機會……」
「是你自己不要這個機會。」她的話尚未說完,已被亦笙打斷,「婉華姐姐你不會不知道,若是你在外面,至少可以去向各方爭取支援將他們救出來,而若是你非要意氣用事回監獄里陪著他們,那便真的是什麼也做不了,一絲機會也沒有了。」
宋婉華怔住,而亦笙趁這當口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婉華姐姐,你看看宋伯伯,他為了你連夜趕到巴黎接我,一晚上都沒合過眼,這還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時候,你想想他還要擔多少心?這才好不容易把你弄出來了,你卻自個兒要進去,你難道真的想氣死他嗎?」
宋婉華本就是個聰明女子,方才只是一時情緒激動加之乍然見到父親,那麼多天以來心底的委屈終於有了突破口,所以才會那樣任性和賭氣,被亦笙的一席話已然點醒,現下又聽她這麼一說,不由得轉眼去看父親,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得才幾天沒見,父親彷彿蒼老了許多。
當下心底一軟,上前幾步握住父親的手,「爸,我錯了。」
宋翰林在所有孩子當中,因著這個女兒最是聰明伶俐,性子也最像他,所以最為疼愛,此刻聽她服了軟認錯,又是一副瘦弱不堪的樣子,當下也是喉頭一哽,反手緊緊握住女兒的手,「好好,不說了,爸爸帶你走。」
亦笙隨他們一道上了汽車,一路來到宋翰林在里昂的友人家中,宋家父女先到樓上客房去了,亦笙料著應該讓他們父女倆有機會推心置腹的談談,加之自己心裡也有牽挂,遂同宋翰林說了一聲,沒有跟上去。
她問了這家的主人是否方便可以掛一個電話回巴黎,她總是掛心,自己留下的便條不知道紀桓有沒有看到。
拿起聽筒,不期然的便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個吻,她在潛意識裡盼了那麼長時間的一切,終於降臨,卻總是覺得不真實,像做夢一樣,美好得不可思議。
雙頰不由得悄悄熱了起來,唇瓣也微微彎著,其實心底仍是羞澀的,畢竟,一開始,是她強吻了人家。
可是亦笙畢竟不是那種忸怩女子,天性中又總有一股孤勇讓她對認準的人和事不懂退縮,雖則害羞,亦是緊張得心怦怦直跳,卻仍然勇敢的撥通了電話。
卻不料,紀桓並沒有在,就連馮維麟亦是出去了。
於是又撥了一個去找自己的舍友,得知她送便箋過去的時候沒見到紀桓,卻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在他宿舍,馮維麟說那是紀桓的家人,與亦笙亦是熟識,於是舍友便將那張便箋交給了他,請他代為轉交紀桓。
亦笙料著那人便是白爺,心想他必然會將便箋轉交到紀桓手中,又想既然婉華已經平安,自己也便可以儘快回去,遂放下心來,掛了電話,起身上樓去尋宋家父女。
卻不曾想,剛走到樓道口便聽到激烈爭吵的聲音——
「……爸,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夥伴,你為什麼不肯幫幫我把他們也一道救出來呢,我都這樣求你了,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求過你的!」
「你以為你爸爸我有多神通廣大?慢說這還是在異國他鄉,別人的地盤上,就算在中國,貧不跟富斗,富不與官爭,你看看你們做的這些事,是可以轉圜的嗎?你那些所謂的朋友,盡教唆你胡鬧不說,現在倒好,都搞起暴動來了,我不許你再見他們!」
「爸爸!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我已經長大了,我有我的理想我的信仰,我不求你認同,但是至少請你不要阻攔我!」
「你的那些個主義信仰,都把你連累進監獄里去了,還不夠嗎?我說得已經夠多了,也不想再說了,我看我從前是太慣著你了,把你慣得這樣任性無法無天!今天,我把話說在這裡,在我安排好你回巴黎大學的事情之前,你要敢踏出這扇門半步,你就永遠也不要認我這個爸爸!」
「爸!」宋婉華驚叫。
宋翰林卻並不理會她,徑直拉開了房間門,卻正好看見了門外的亦笙。
他的臉色極其不好,對著亦笙連笑都擠不出來,只說了一句「幫我看著她」,便轉身往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