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黑熊

霞光遍布的傍晚，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一家客源昌隆的客棧前。

片刻后，馬車上下來一頭黑熊…不，一個穿黑色衣服的胖女人，和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女人的身形就像幾張摞起來的大餅，體重至少在二百斤往上。

臉上的肥肉肆掠橫行，眼眶周圍還帶著淺青色，就像是前幾天被揍的。

整體來說就四個字——『丑得辣眼』。

把她手裡的小孩襯托得跟仙童似的。

這一大一細，一丑一靚，硬是拼湊成一組極其怪異的畫面。

一進客棧，胖女人搶眼的外貌瞬間吸引住了眾人的注意力，像是捅馬蜂窩的棍子，把客棧一樓原本氣氛和諧的大廳，陡然間變成馬蜂嗡嗡亂飛的野外。

「奶奶個熊，這他娘的誰家豬沒關住啊？穿著衣服就出來瞎溜達，都快嚇死爺了。」

說話的是一個蓄著小鬍子的大黃牙男人，見錢多多隨時可能溢出來的肥肉和樸素的穿著，噗的嗤笑出聲。

同桌的胖子附和道：「莫不是山豬成精？在下也從未見過如此異類，今日可算是長見識了。」

也有女子好奇的打量著錢多多，邊打量邊跟一旁的小姐妹嘀咕：「天吶，怎麼會胖成這樣？也太嚇人了吧！我要是胖成這個樣子，我是絕對不會出門丟人現眼的。」

「快別這麼說，說不定人家家裡的好東西都先緊著她呢？你看她兒子瘦得，她個當娘的反而是衣服都兜不住肉了。」

「哼，要我說哪個當娘的不是把兒子當寶，但小娃娃身上反而還有一個大包袱，這人沒準是人販子。

況且你們看那小娃娃多好看，和牽著她的醜八怪一點都不像。咱們要去衙門說上一說，指不定還能做件大好事兒……」

小男孩聞言滿臉憤然，恨不得上前去和這些人理論，胖女人卻是充耳不聞，牽著小男孩繼續往裡走。

「幾……幾位貴客，請問打尖還是住店？」

這時，一個模樣機靈的小二跑上前來迎接，儘管面色有些怪異，但還是客氣的問道。

「小哥，麻煩給我兩間上房。」

「另外儘快做一桌菜送到房間里，要四葷三素和一個湯，就按照你們客棧的特色菜上，另外送三副碗筷，我們還有一個人馬上到。」

胖女人對小二道。

「好，貴客請稍等。」小二應道，麻溜的把人引去三樓。

「二位還請看管好貴重物品，祝二位住得愉快。」

「多謝小二哥提醒。」小男孩仰頭望著店小二道。

到客房后，胖女人錢多多把隨身包袱往床腳一扔，然後就隨意的滾入床榻，打著哈欠，懶洋洋的說：

「啊哈~，老樣子，你和廖叔住隔壁，你隨意，飯好了叫我。」

然而小男孩沒有像往常那樣乖巧，而是氣沖沖的坐在她床腳的小凳子上，滿含疑惑和不滿的問：

「老大，咱出來幾天就被別人議論幾天了，你明明聽見他們滿口噴糞，你怎麼就不管呢？」

「小娃娃家家的，說話這麼味兒這麼重？」錢多多把重點放到參寶的說話用詞上，調笑道。

「老大！我在跟你說正經的呢，你怎麼聽話不聽重點？」小男孩小聲埋怨。

「可是我說的就是重點啊。」錢多多不以為然的翻了個身，把床榻壓得吱呀作響。

「還有，請你注意你跟你老大說話的態度，不要跟個潑皮似的。」錢多多伸手賞了他一個大栗子。

「那，那他們說你是我娘，還有的說你是人販子，要報官抓你，你怎麼都不反駁呢？你明明是我姐姐。」小男孩抱著額頭，撅著小嘴不服的問。

錢多多嘆了口氣，趴到床上，把小男孩的腦袋轉著看向自己。

「參寶我問你，他們和我們有關係嗎？你只說有或沒有。」錢多多正經的問道。

「沒有。」參寶想反駁，但看著錢多多不善的眼神，只好小聲說道。

「那我們解釋了他們就會信嗎？況且，他們信或不信對我們有什麼影響嗎？」

參寶想了片刻，神情暗淡的搖頭說沒有，隨即又梗著脖子補充道：「可是女子的名聲不是很重要嗎？萬一她們真的報官抓你，你也覺得沒影響嗎？」

錢多多看參寶是在為自己報不平，欣慰地摸摸他的小揪揪，柔聲解釋道：

「世人多喜歡通過貶低別人的短處，從而彰顯自己的長處，但這也恰恰暴露出他們目光短淺、心胸狹隘，不值得相交。

何況沒有證據的事兒，她們也只能過過嘴癮而已，不必在意太多。」

「但若是他真的來了，一個素昧平生之人來找我的茬兒，那隻能說明兩個原因。

一是他從我們身上有利可圖，多半是看上你這個嫩娃娃了，想賣掉你發筆財。

二是他愚不可及。但不管是什麼原因，打發了便是，你也不想想你老大是誰，是能任人欺負的么？」

參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有聽懂。

「那我換個問題問你，在馬車上我叫你想的原因，為什麼外面的糖葫蘆都是山楂做的，你想到了什麼？」錢多多換了個姿勢，問道。

「因為…因為很多水果都很貴，只有山楂便宜，幾乎都不要錢，在山上就能找到。而且，賣糖葫蘆的人大多是生活不富裕的，也捨不得用貴的果子。」

參寶想起他吃過的各種各樣水果做的糖葫蘆，說出他覺得最符合實際的答案。

「聰明。那富貴人家明明有很多，按道理說他們也能吃上各種水果做的糖葫蘆，但為何當人們提起糖葫蘆時，他們想到的果子只有山楂呢？」

「老大真笨，我不是說過了嘛，因為賣糖葫蘆的人只用得起山楂。」參寶傲嬌的仰起頭。

「哦？那問題來了，他們這麼多人都沒想到，為什麼偏就我們家的人想到了？」

參寶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知道。

「因為他們的思維被局限住了。他們見過的糖葫蘆都是山楂做的，久而久之，就理所當然的想起糖葫蘆就想起山楂，看到山楂就想到能做糖葫蘆，這是一種固定思維。」

「而大慶朝歷來對女子要求嚴苛，有數不盡的條條框框約束和限制著女子的言行舉止，甚至是思維。

所以大多數人在看到我這麼胖的時候，會覺得不可思議，會忍不住討論，甚至是嘲笑，原因都是因為我在外表上和他們不一樣。」

錢多多望著認真思考的參寶，繼續說：

「但這些不能怪他們，每個人的認知和包容程度不同。我和她們不一樣，所以對於她們而言，我就是串不一樣的糖葫蘆。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參寶堅定的點點頭，「能。」

錢多多展開笑顏，捏了下他肉肉的臉頰，才童言童語的說：

「我希望參寶也是一串與眾不同的糖葫蘆，眼界開闊，知道不是每一串糖葫蘆都一模一樣，也不要通過他們不一樣的地方去嘲笑批判他們，因為他們在本質上都是糖葫蘆。」

「在別的糖葫蘆議論你的時候，你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因為他們可能只看見過山林和小溪，但你除此之外還看過天空和大地，山川和海洋。」

錢多多繼續柔聲問他：「好了，現在你告訴我，若你遇上只看過山林的糖葫蘆，你會怎麼做？」

錢多多以為經過自己的講解，參寶肯定不會如先前那般氣憤。

卻不想，參寶徑直握緊拳頭，說：「雖然我是不一樣的糖葫蘆，但若是有人說我的壞話，我還是想堵上他的嘴！」

錢多多扶額，剛剛營造出的溫柔氣質瞬間破功：「粗俗！我這麼多話都白說了嗎？而且今天這麼多人，你堵得過來嗎？

並且其中有不少人是五大三粗的成年人，你一個連三腳貓功夫都沒有的黃毛孩子拿什麼去打服別人？怕是你還來不及跑，就被人家收拾了。」

「那不是還有你和廖叔嗎？」參寶辯解。

「對對對，廖叔不僅要給你趕馬車，還要幫你拖住那些大漢，你老大我呢一身的肥膘，剛好可以給他們當個下酒菜，這樣你可以趁機跑遠一點，你個兔崽子！」

「粗俗！你一個可可愛愛的小仙女怎麼可以罵人呢？」參寶叉著腰，理直氣壯的反擊道。

「嘿，我……」錢多多從床上蹭起來就想抓住參寶，奈何參寶如同頭上沒被繫上紅繩的人蔘娃娃，一溜煙跑去老遠。

「扣扣」

「客人，您的飯菜到了。」

這時，門外的小二敲門喊道。

「沒栓門，進來吧。」錢多多朝門口喊道。

房門聞聲打開，兩個小二手腳利索的把飯菜端進屋內。

只不過其中有個小二應該是新來的，進屋后眼神飄忽不說，擺放菜品的時候也不講究葷素搭配，只管幾下把菜盤子擺桌上就走，可能都過不了客棧用人的試用期，差評。

小二來的時候車夫廖叔也進來了，待小二關上門離開后，三人準備吃飯。

廖叔盛飯，參寶遞筷子，錢多多則是看著滿桌的飯菜挑了挑眉。

她突然俯下身子在飯菜上嗅了下，而後在廖叔二人詫異的眼神下，給每個人都遞了顆黑色的丸子，示意二人吃下。

廖叔和參寶一言不發的接過丸子，又看錢多多已經吃過丸子開始吃飯了，還不停的招呼他倆。

「快吃啊，飯菜還不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廖叔和參寶看看錢多多，又轉過頭相互對視一看。

懂了，吃就完了。

「廖叔叔，多虧您一路不辭辛勞的趕車，我們姐弟二人才能順利到達這裡，最辛苦的就屬您了，快多吃點補補。」

參寶率先夾了一個雞腿在廖叔碗中，話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聽得錢多多嘴角直抽抽。

不過，沒等錢多多嘴角抽抽完，只見參寶又夾了一筷子清炒時蔬，徑直放進錢多多的碗里，直言道：

「老大你喜歡吃就多吃一點兒，不過娘說吃東西得營養均衡，你得多吃蔬菜，不能光吃肉。」

錢多多霎時轉過頭，朝小滑頭參寶甩了個滿含危險的眼神，那眼神彷彿能刀人。

參寶這才給自己也夾了一筷子肉，嬉皮笑臉道：

「我是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餓著，我也吃。」

廖叔憋著笑，低頭吃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