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三)
鳳梧和逸麒一路收了林中野獸,在日暮時分到達那老人所說的那座山上。
一具又一具的骷髏躺在漫山遍野。
鳳梧蹙眉,上前查看。
「這個最多已經死了二十年了,而他旁邊這一具,卻是只有三年。」
逸麒抱臂:「所以那老頭說得是假的?」
「半真半假。」
鳳梧繼續上前一具又一具地查看,逸麒也在她身後分析道:「他說那縣丞將死人丟在這荒山上,應是真的,那麼那縣丞死了之後呢?那些死去的百姓的屍體去哪了?」
「還有一個。」鳳梧突然出聲道:「最近連續死去的人,是怎麼死的?兇手是誰?」
見鳳梧插嘴,逸麒愣了一愣,因為按他對鳳梧的認知,這麼不禮貌的事情,鳳梧是不會做的。
鳳梧頓住腳步,將逸麒護在身後:「有魔氣。」
聽見「魔氣」二字,逸麒下意識地先查看自己,見不是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魔氣,他鬆了口氣。
前方陡峭的崖壁上,有一個山洞,黑色的魔氣從裡面溢出。
鳳梧手中幻化出一條紅繩,一頭系在自己手上,另一頭則是系在逸麒手上。
「你牽好這一頭,這樣不會走散,若是有什麼事你便拉一下,我會感知到。」
話音落下,鳳梧腳尖輕輕一墊,御風而行,落在峭壁上。
她轉頭對逸麒微微一笑,手中掐了一個訣,一個保護罩落在逸麒頭上。
「等我回來。」
聲音虛空而又清明。
鳳梧踏入山洞,明火符燃起,周圍瞬間一片明亮。
山洞深處,女子紅衣罩體,修長的玉頸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一雙媚眼含笑,紅潤的嘴角微翹,欲引人一親芳澤。
是妖魔並不令鳳梧驚訝,令鳳梧驚訝的是————那女妖竟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仙界萬人仰慕的鳳梧仙子,主神之後,今日屈尊光臨我這裡,有何貴幹啊?」
「九尾狐嫵沅?」
嫵沅廣袖一揮,眼神更加嫵媚:「正是奴家。」
「汝身為青丘狐族之後,竟自甘墮落為妖!」
「自甘墮落?」
嫵沅眼睛突然兇狠起來:「哈哈哈哈!好一個『自甘墮落』!我們青丘狐一族,本位列於仙,可那長璆,卻讓司命慕寒將狐族劃出仙簿!」
她一步步走到鳳梧面前:「我們不再為仙,連最低等不入流的妖都欺負我們,我只能變得強大起來!」
「強大?吸人精氣,就是你所說的強大!」
嫵沅長長的指甲嵌入肉里:「你想救他們?可他們,未必想讓你救啊。」
鳳梧打出一掌,嫵沅沒有絲毫防備,踉蹌著退後,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鳳梧!你今日就算弄死我,這花鈴鎮,還是要死人!」
鳳梧一個閃身來到嫵沅面前:「什麼意思?」
嫵沅一抹嘴角的血,轉身躺在石床上。
鳳梧面前,出現了一面鏡子,鏡面內是花鈴鎮所發生的一切。
花鈴鎮所死之人,確是被嫵沅吸幹了精氣。
原來那老人,是冤魂所化的厲鬼,他與鬼淵之主重痕達成約定,重痕助他重回人世復仇,而他要助重痕收集世間怨氣。
嫵沅的出現,讓老人欣喜若狂。
嫵沅所吸**氣之人,皆是那老人的仇人之後。
那些死去的人被吸干精氣丟在荒山野嶺,怨氣四溢。
而那老人之所以會化成厲鬼,是因為他曾被花鈴鎮的人凌虐致死!
鳳梧看著鏡中的點點滴滴,不敢置信。
香氣撲鼻,鳳梧感覺渾身無力,倒在地上。
嫵沅把鳳梧安放在石床上,看著她的面孔道:「你曾對我有恩,我不會害你,但這件事,你不能插手。」
再說另一邊的逸麒見鳳梧遲遲不歸,心下著急上火,不管手中的紅線動沒動,直接飛檐走壁,來到了山洞外。
「你在幹什麼!」
一聲厲喝,嚇得嫵沅身體一顫,她轉身看向那個不速之客。
只見逸麒釋放自己身上的威壓,怒視著嫵沅。
「魔君景煜?」
威壓釋放的同時,他身上的魔氣也散發了出來。
「真是有趣,仙魔向來為敵,鳳梧仙子與景煜魔君卻結伴而行,莫非你們二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你敢污衊鳳梧!」
逸麒……哦不,應該是景煜。
景煜閃身上前,惡狠狠地掐住嫵沅的脖子:「你再敢污衊她,本君就讓你灰,飛,煙,滅!」
嫵沅抓著景煜的手,試圖讓他放開自己。
景煜見著她抓著自己的手,一臉嫌惡,狠狠地將她甩了出去。
「呃,咳咳咳……」
嫵沅怨恨地看著朝著鳳梧走去的景煜:「她若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是對你恨之入骨!」
景煜溫柔地撫上鳳梧的臉頰:「她不會。」
「不會?」嫵沅踉蹌著站起:「你是不是忘了她是誰?她是主神之後,仙界鳳梧!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鳳梧仙子!」
話音落下,就見著景煜笑著看向嫵沅,這笑容,令嫵沅不寒而慄。
「既然這樣……那麼,你就永遠都保守著這個秘密吧!」
景煜一揮手,拔了嫵沅的舌頭,挖出了她那明動嫵媚的雙眼。
嫵沅捂著眼睛,嘴巴里「唔唔」地喊著。
「這是本君給你的一個教訓!」
景煜抱起昏迷中的鳳梧,走出山洞。
嫵沅憑著自己的直覺,轉向他們離開的方向,心中恨意滔天。
她終有一日,會報今日之仇!
鳳梧是被一股血腥氣熏醒的。
她一睜眼就看見了背著自己,渾身是血的景煜。
「嗯……怎麼回事?」
鳳梧晃了晃腦袋,她記得她在山洞裡,在和嫵沅……
「對了!嫵沅呢?」
景煜冷哼一聲,將鳳梧背得更緊了些。
鳳梧意識到不對勁,拍了拍景煜的肩膀:「到底怎麼回事?」
「那老頭殺了花鈴鎮所有人,狐狸精偷襲了你還記得嗎?」
鳳梧回憶了一下:「我聞到了一股異香。」
「那就對了。」景煜帶著鳳梧走出樹林:「那異香是青丘狐族獨有,老頭殺人,那狐狸精吸**氣,現在花鈴鎮上全都是怨氣。」
「不好!」
鳳梧掙扎著:「快放我下來!快!」
景煜剛將鳳梧放下,她便撒開了腳丫子,直奔花鈴鎮。
如景煜所說,花鈴鎮怨氣四溢。
鳳梧不由得捂住鼻子,這股血腥氣比景煜身上還要濃重。
再次踏入花鈴鎮,無一活口。而怨氣散發的地方,則是那棵菩提樹。
菩提樹本為仙樹,可給人帶來好運,如今在鳳梧面前的菩提樹,則是一棵魔樹,它正吸收著四處散發的怨氣。
「鳳梧仙子,在下等候多時了。」
菩提樹上,男子開口道。
樹葉遮擋著,鳳梧看不真切男子的容貌,她只知,這男子,是魔!
果不其然,那男人道:「鬼淵之主重痕,見過鳳梧仙子。」
「鬼淵之主?」鳳梧斂眉:「魔君景煜派你來的?」
而站在鳳梧身旁的景煜一挑眉,這怎麼就成了他派的了?
他發誓,他和重痕不熟,絕對不熟!
重痕有意無意地瞥向景煜:「他還管不著我。」
景煜:「??!」
鳳梧突然飛身,拉著景煜離那菩提樹一丈遠。
菩提樹下,紅色陣法出現,鳳梧面色凝重:「噬魂……」
此陣一出,怨氣凝聚,花鈴鎮死去之人的魂魄皆出幽冥澗,與菩提樹合為一體。
「問世!召來!」
鳳梧冷冽一喝,直朝那菩提樹刺去。
噬魂陣在三界之中雖是常見,但極其難解。
凡是進入陣中的魂魄,且不說沒有轉世投胎的機會,還會化為鬼淵中的無殤河水,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將會為禍天下。
噬魂陣的陣眼就是吸收怨氣的人或物,而現在,就是這棵菩提樹。
現在,只要毀了這菩提樹就好。
鳳梧掐了一個劍訣,問世分為千千萬萬把,直擊噬魂陣。
陣法屏障慢慢開始出現了裂縫,景煜突然飛身來到鳳梧身邊,一道符咒飛出,屏障驟然碎裂!
「不錯,有長進。」
聽見鳳梧的誇讚,景煜的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重痕翻身下樹,從袖中拿出一個琉璃瓶。
周邊魂魄接連怨氣被吸入琉璃瓶,而那棵菩提樹漸漸開始枯萎,最後只剩下光溜溜的枯樹榦。
蓋好瓶蓋時,鳳梧正欲上前奪取,重痕眼疾手快地將琉璃瓶放入空間,鳳梧撲了個空。
「鳳梧仙子,可千萬不要輕信身邊之人哦!在下言盡於此,今日就此別過。」
傳送符出,重痕消失在了原地。
「他究竟想幹什麼?」
鳳梧似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景煜發出問題。
景煜也是十分疑惑,近日魔界中的傳信里,全都是平靜無常,鬼淵也無任何動靜,那這重痕又是怎麼回事?
不過景煜更在意的是重痕的那句「不要輕信身邊之人」。
如今,花鈴鎮被孤魂籠罩,菩提樹被怨氣吞噬。
鳳梧御劍於花鈴鎮上空,眼眸合上。
「日月為明,鑒耀金庭,利而往生……」
「鳳梧!你要幹什麼!」
景煜見鳳梧要以自己的修為度化這些孤魂野鬼,一緊張,喊出的不是「師父」,而是「鳳梧」。
一個時辰過去,這些冤魂漸漸消失。
鳳梧睜開眼,雙腳落地,見景煜一臉擔心的樣子,她撫上他的頭:「我沒事,別擔心。」
景煜紅著眼眶,一把摟過鳳梧緊緊抱在懷裡:「以後別這樣了。」
鳳梧被景煜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當聽見他的話后,鳳梧蹙眉:「我是鳳梧,度化他們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
「鳳梧!」景煜鬆開她,氣呼呼地看著鳳梧:「你就不能為自己想想嗎!人各有命,生老病死,本就是他們凡人的宿命!」
「逸麒!」
鳳梧眼中帶著不快,語氣中滿是指責。
「我們應該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度化他們,這是一個神仙該做的,若按你所說,那這天下會有很多苦難之人。」
「眾生皆苦,你難不成要一個個去度化嗎?你度化得過來嗎!若有人生來便是惡,你又該如何?」
「沒有人生來便是惡的。」
看著景煜氣得跳腳的樣子,鳳梧呼出一口濁氣。
「那魔呢?」
鳳梧一愣:「魔?」
景煜略帶希冀地看著鳳梧。
「魔就是魔,自當勸誡,讓他們歸降,又或是度化他們,送他們於往生,只願來生一心向善,有個好結局。」
景煜當場愣在原地,原來在她心裡,魔終是不可原諒的,只能送於往生極樂嗎?
鴻蒙宮內,長璆慵懶地躺在卧榻上。
「本座查遍了仙界眾人,都沒有查到一個叫『逸麒』的,原來,是魔君景煜啊。」
菁霜點頭應聲道:「是,不知帝君是否打算告訴鳳梧仙子。」
長璆沉思片刻后道:「不,本座要景煜再欺騙地深一些,本座要鳳梧對他深惡痛絕。」
話音落下,外面就進來了一個與菁霜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這女子還帶了一個嫵媚動人的美人,只可惜,這美人沒有了她魅惑人心的雙眼。
「帝君,這妖已帶到。」
「菁雪,辛苦了。」
菁雪微微頷首,走到菁霜旁邊站定。
「狐妖嫵沅。」
嫵沅抬起頭,一雙眼睛纏著白綾,在原本的魅惑上帶了絲絲神秘。
「狐妖?我青丘狐族本是仙!若不是你,我狐族何至於此!」
長璆翻身下榻,步步走進嫵沅:「只要你幫本座一個忙,本座就允你青丘狐族重歸仙簿。」
「你此言當真?」
「自然。」
嫵沅抿唇:「你想讓我做什麼。」
長璆勾了勾唇。
景煜,你不是喜歡演戲嗎,不是想要呆在鳳梧身邊嗎?既然如此,本座只好成全你了。
鬼淵。
重痕將琉璃瓶打開,那些冤魂迫不及待地破瓶而出,盤旋在鬼淵上方,哀嚎聲不斷。
幽冥澗有無殤河,河水為孤魂所化;鬼淵有無燼海,海水以怨念所聚。
那些盤旋的冤魂化為一縷縷怨氣,投入無燼海。
怨氣投入海水中時,海面上出現了巨大的風浪,哀嚎聲愈來愈響亮。
見著無燼海上的風浪,重痕滿意一笑,離他的目的,越來越近了。
「重痕,你想做什麼?」
景煜悄無聲息地在重痕身後站立,目光如炬。
趁著鳳梧回仙界,景煜來了鬼淵質問重痕。
「這不是魔君嗎?怎麼,不陪著你心尖上的鳳梧仙子了?」
「本君在問你話!」
重痕看了一眼景煜,收回琉璃瓶:「魔君你看,這怨氣又重了些呢。」
景煜聞言看向無燼海,見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潮,他沉聲道:「你想讓怨氣吞併三界。」
「怎麼?擔心了?」
重痕挑了挑眉:「魔君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原來殺人不眨眼的魔君,也會有心懷天下的時候。」
景煜看向天邊,他不是心懷天下,他是心懷鳳梧。
「你若是敢做對鳳梧不利的事情,本君饒不了你。」
拋下這句話后,景煜轉身離開。
見著景煜的背影,重痕搖了搖頭,他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
他只知,自古女子紅顏禍水,這話果然不假。
鳳梧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仙回來,這仙不偏不倚,是景煜最討厭的————玉淵。
景煜死死盯著玉淵,眼神恨不得把他斬成八段。
一旁和鳳梧聊得正歡的玉淵脊背發涼,瞥了幾眼景煜。
見鳳梧去打探消息,玉淵終於忍不住了,抱臂看著景煜:「你這傢伙,一直看著本……我,你不會喜歡我吧?」
「我沒斷袖之癖。」
景煜翻了個白眼。
「那你看我幹什麼?」
「你離我師父遠些。」
玉淵上下打量著景煜:「你的?小鳳凰何時成了你的了?」
隨後他恍然大悟:「你喜歡小鳳凰?也是,小鳳凰傾城之貌,又心懷天下蒼生,誰見了都會喜歡。只不過啊……」
玉淵頓了一頓:「小鳳凰與我,已有婚約。」
「你說什麼!」
景煜上前一步,面色黑如鍋底。
「你們在聊什麼?」
這時候,鳳梧正好從外回來,一回來就覺得氣氛壓抑。
見鳳梧回來,景煜便換上了天真無邪的笑容,他上前摟住鳳梧的胳膊:「師父,你回來啦!」
鳳梧揉了揉他的頭,從空間里拿出一袋糕點:「你最喜歡的栗子糕。」
「謝謝師父,師父最疼我了!」
景煜接過糕點,還挑釁地看了一眼玉淵。
鳳梧倒是沒注意到他這些小動作,她只是無奈地看著景煜,說道:「栗子糕吃多了上火,只能偶爾吃一下。」
景煜點點頭:「嗯嗯。」
「小鳳凰。」
玉淵心中吃味,語氣發酸:「我怎麼沒見得你對我這麼好過?我喜歡吃什麼你知道嗎?我難過了啊!」
鳳梧倒是時常見玉淵這幼稚模樣,見怪不怪道:「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按人間的說法,就是『青梅竹馬』,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自然是知曉的。」
這番話倒是讓玉淵平復了一下心情,只覺得心裡暖暖的,聽在景煜耳朵里,另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