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二破月

王辰邁出的左腿橫向一趟，右腿順勢向後一劃，整個人瞬間轉過身來，兩腳分立，抬眼望去，正見一個光頭男人從他隔壁的房內一步跨出。

此人面部稜角分明，長相十分硬朗，看起來大概27、8歲上下，身穿一套卡其色西裝，內搭的黑色襯衣領口敞開，顯露出古銅色的皮膚，體形壯碩，身高足有一米九多。

光頭男人出來后沒理會眾人，徑直走到對面的黑色木門前，抬腿一腳踹開房門，低喝一聲：「出來！」

王辰掃了一圈，十二個人十二個房間，終究是對上號了。

「說你呢，挺能藏啊？用不用我進去請你？」

光頭抱著肩膀盯著房間內，眼中閃著凶光。

大概是迫於光頭的威懾，裡面的人只能走了出來，只是那腳下好像沾了牛皮糖，步伐緩慢。

此人看起來畏畏縮縮，中年模樣，鬍子拉碴的臉上滿是疲憊，身上穿的制服與低頭男人高度相似。

王辰瞳孔微縮，右腳下意識後撤了半步，同時重心后移，做好了隨時應變的準備。

他的動作很輕微，幾乎無人察覺，只有一旁的黑衣女子微微側目。

「我...我害怕，就躲起來了，我啥都不知道啊大兄弟！」

制服男人結結巴巴，看著比他高出一頭的光頭，畏懼的模樣十分真實。

「啥也不知道？你之前出門不是挺自然的么，看見我像見鬼了一樣往回躲，沒事兒你心虛啥？還跟我裝是不？」

「剛醒的時候我以為是低血糖犯了，老毛病了，那會兒腦子不太清醒，還以為是在單位呢，可一出來才發現這地方根本不是俺們的更衣室，然後就看見你在對面直勾勾盯著我，大兄弟，說實話，你這太...哦不是，這地方太嚇人，我一緊張就躲回去了...」

制服男人邊說邊驚恐地四下亂看，腦門上滿是汗珠。

「感情還是我嚇著你了，對不起唄？痛快點，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些人都跟你穿一樣的衣服，趕緊划個道吧，再敢跟我閑扯淡...」

光頭說著將拳頭握的「咔吧咔吧」響，配合上那副兇狠的表情，典型的「社會人」形象。

「我真沒騙你大兄弟，不是我，跟我沒關係啊！我也是受害者啊，咋就莫名其妙到這兒了，我真的什麼不知道...」

光頭冷笑一聲，抬腿向前逼近，看樣子是打算換一種「溝通方式」。

這時金絲眼鏡男走了過來，再次打起了圓場：「這位小兄弟，我大概聽明白了，或許這就是個誤會，你看他也不像什麼壞人，要不這樣，就當給我個面子，等下再讓他解釋清楚，你看可以嘛？」

光頭歪著腦袋盯著他看了幾秒，咧嘴嗤笑一聲，又轉頭沖著制服中年人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這才走到旁邊背靠牆壁不再言語，只有眼神在人群中來迴轉動。

期間王辰仔細觀察過每個人的表情，發現其他人對制服男人的出現都沒有過多反應，這就再次印證了他的猜測：每個人的遭遇不盡相同，而且似乎只有自己經歷過靈異事件。

光頭的讓步令金絲眼鏡男又多了幾分氣勢。

他環視眾人，扶了下眼鏡朗聲道：「咳，各位，現在的情況想必大家都看到了，門被鎖死，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根本無法破開，換句話說，咱們被困住了，危險隨時會來臨！我建議，大家先簡單交流下情況，比如各自是做什麼的，最近有沒有什麼特殊經歷，看看有沒有什麼共通點，沒準就能知道大家被抓的原因，這樣也好有針對性地想辦法，確定接下來的行動方向，各位意下如何？」

說到這他環視眾人，見無人反駁，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這樣吧，就從我開始，我呢姓周，在咱們東海市政府工作，在這之前我和小唐兒正在參加一場會議。」

說著他拍了拍背頭男的肩膀。

「對對，沒錯，當時我和領導剛到會議室，會議室內人還挺多的，後面的就不記得了，醒來后，我們嘗試過聯繫外面，但是這裡沒有信號。」唐助理舉了下手機補充道。

在周領導的帶動下，其他人陸續開口。

其中時尚男是個明星，姓吳名仟，和他抱在一起的短髮女子是他的經紀人，也是他的未婚妻，名為柳媛，二人只記得昏迷前剛回到項目組安排的酒店套房。

白髮老人姓邱，是一位在醫學領域上很有建樹的老者，身旁的女人是他的學生，一位女博士，倆人的記憶中斷在一場學術交流會上，當時他們剛剛入場不久。

以王辰的文化肯定是不認識什麼學術大拿的，但看到周領導等人在邱老介紹身份時流露出的表情，料想應該名氣不小。

胖子是個屠戶，開了一間屠宰場，據他不情願的描述，出事之前他剛到洗浴中心的房間，醒來后還以為被人玩了仙人跳，故而暴跳如雷。

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人是位作家，今天是他的新書籤售會，中途他上了個廁所，隨後就斷了片兒。

或許是經過了初始的恐懼，情緒逐漸平復，作家在描述經歷時一直伴隨著長吁短嘆，感慨自己懷才不遇，時運不濟，辛勤努力十餘載，難得的簽售機會又付之東流等等...

胖子聽得不耐煩，暴躁地打斷了他的抱怨，這次周領導也沒再勸解。

剩下四人，制服中年人是東口港貨運區的報檢員，不在客輪上工作，出事的時候他剛剛下班，來到更衣室打算換掉工作服回家，沒成想卻到了這裡。

王辰本著試探的心思上前與他攀談了幾句，想側面打聽白色巨輪的情況。

可此人表現的一無所知，只說東口港絕對沒有那樣一艘白色客輪。

王辰仔細觀察了他的言情舉止，沒有找到撒謊的痕迹。

黑衣女子一如她的外表，語氣冷淡：「無業，睡覺。」

令王辰沒想到的是，光頭出事前，竟然也在一艘豪華輪船上。

當時他正在酒吧喝酒賭錢，船上人很多，工作人員的穿著和中年報檢員相似，這也是為什麼一開始他就盯著報檢員的原因，隨後對方慌忙躲閃的舉動，讓光頭更加覺得不對勁，但那時處於剛醒來的開門期，外面情況不明，通道內有走動和交談聲，光頭選擇暫時觀望沒有發難，直到所有人出現，才有了後面的一幕，至於身份，光頭則是一帶而過，只說是混飯吃的。

此外，不論真假，除了靠牆耷拉眼不知道想什麼的光頭，和面無表情的黑衣女子，其他人都表示自己沒有仇人，最近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經歷。

期間王辰只說自己是開殯葬店的，隱瞞了其他的一切。

首先，他的經歷和其他人不同，屬於直面過未知的存在，說了之後無論別人信不信，都會給自己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徒增恐慌。

其次，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沒說實話，其他人也未必就沒有隱瞞，尤其是黑衣女子，絕非普通人。

交流結束，周領導帶著其他人挨個房間翻找，期間還不斷指揮，儼然成了這個臨時小團體的領頭人。

這場頗具有意義的「逃亡行動」，唯有三個人沒有參與其中。

首先是光頭，他在交流還未結束時就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再沒出來，也沒人敢去找他。

黑衣女子則是和王辰一樣，低著頭背靠牆壁站在走廊中，不知道在想著著什麼。

期間周領導特意來叫王辰一起行動，被他婉拒了。

這些人必定無功而返，他對此心知肚明，卻無法直言，只能推說自己有些害怕，需要緩緩。

然而他的這種說辭在周領導看來就是不配合，不合群，故而他老臉一沉，當即同志長同志短地講了幾句，見王辰依舊不搭茬兒，這才面帶深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對此王辰無心理會，腦中琢磨著這些人的描述，他們出入的場所大多不是無人空間，洗浴中心，政府會議室，學術會，豪華游輪...

這些地方要麼人流大要麼有安保，想無聲無息將人綁走，幾乎無法實現。

除非對方根本不是人。

他多麼希望一切都是人為的，是某些人裝神弄鬼的手段，然而事到如今，僅存的念想也徹底煙消雲散了。

為今之計只有等，等著那鬼東西出現，他相信，不會太久了。

「鐺...鐺...」

鐘鳴回蕩，聲勢浩大，震的人心神皆顫。

在場眾人齊齊噤聲，神態各異地看向通道口。

氣氛緊張壓抑，令人喘不過來氣。

但這種沉悶並未持續太久，就在鐘聲消散的同時，一聲驚呼打破了沉寂。

「門...門！快看，門開了！」

人群出現了短暫的停滯，緊接著便有人一馬當先沖向通道口，正是胖子。

明星男吳仟拉著柳媛緊隨其後，處於第二梯隊。

再往後是作家和報檢員，兩人衝出通道后，女博士扶著邱老也快步走出了通道。

此時站在通道中的只剩下了周領導和小唐，兩人顯然是故意落在了最後。

見大多數人已經走了，他們再也顧不得其他，相視點頭后也前後腳跑出了通道。

「這些人估計凶多吉少了，可惜我有心無力，唉。」

王辰一眨不眨地緊盯著通道口。

此前鐘聲響起的瞬間，他便閃身進入了最近的房間，探頭觀察著外面的情況，後來黑門大開，外面的景象一覽無遺，更讓他確定了不能出去的想法，然而事出緊急，他說的話別人未必會信，畢竟「生路」就在眼前。

故而他只能默默看著眾人一個個走出黑門，憑空消失在一片青磚碧瓦之間。

令他詫異的是，黑衣女子不知出於何種考慮，竟然同他一樣躲進了對面的房間，不同的是，她的右手提著一把槍。

那是一把金色左輪手槍，紋飾十分漂亮，看起來價值不菲。

似乎是感受到了王辰的目光，黑衣女子目光轉動，那眼神與先前的冰冷不同，帶著一股濃烈的殺意。

「這眼神...她肯定殺過人。」

王辰心裡「咯噔」一聲，連忙轉移視線，沒成想一轉頭又發現了一個人。

原來他身後的隔壁就是光頭的房間，此刻光頭正探著禿腦殼向外張望，一會望望通道口，一會望望前面的兩人，臉上帶著疑惑。

趁著這個當口，王辰再次研究起了門上的圖案，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圖案應該代表著什麼，往深了說他也說不出來，只是一種莫名的直覺。

這個房間原本是屬於中年報檢員的，門上的圖案看起來要更加抽象，王辰也只能判斷出是一隻長著四條腿的生物，遍布的線條應該是它的肌肉，想來此物十分壯碩。

它的尾巴很短，頭上有凸起，看起來十分粗大，若說是角似乎又有些過於誇張了。

「牛嗎？」

王辰撓撓頭，有些不明所以。

對面的黑衣女子始終將一部分注意力落在王辰身上，見狀也後退一步意圖看向黑門圖案，然而還沒等她看個仔細，身體就被一陣朦朧的白光包裹，她猛然轉頭看向王辰和光頭，見兩人同樣如此。

她嘴唇囁喏正要開口，卻忽覺一陣眩暈。

那種感覺十分強烈，尤甚過後腦被重鎚擊中，以至於僅一個呼吸的時間她便雙眼一翻失去了意識。

此時還能保持神志不失的只剩王辰一人，他眼睜睜看著黑衣女子翻著白眼木然地走向通道口，後面跟著如出一轍的光頭，心知一旦靈台失守，自己馬上就會步入後塵，於是立刻狠咬舌尖，同時心中斷斷續續誦讀著清心咒，想藉此保持清醒。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他的這番掙扎不過多堅持了十秒不到的時間，在黑衣女子和光頭跨出通道的同時，王辰的一隻腳也木然邁出了房門。

隨著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門外白光氤氳之中，青磚碧瓦之間，陡然響起一聲高亢之音，猶如唱戲前的開嗓。

「咿咿咿...呀~！」

「砰」

黑門轟然關閉，通道內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