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驚

喜兒去崔府，因著路途遙遠，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回來。

沒人聒噪，崔瑩便覺得怏怏的懶懶的，對自我的要求，是能湊合便湊合著。晚飯只胡亂吃了口粥，連梳洗都免了，索性直接躺下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崔瑩正睡得昏昏沉沉，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吵醒了。隔著空曠的院子，回蕩在寧靜的深夜，一聲比一聲重，一聲比一聲急切。

崔瑩掙扎著起身，摸索著吹燃了火摺子，借著些許光亮，迷迷糊糊地去開門。開門前，仍不忘警覺地問上一句：「誰啊？」

「四娘，是我，還有……」是喜兒的聲音，明顯異於平時。

崔瑩一下子清醒了。自住進南山村，喜兒每次去崔府，從未深夜歸來過。她隱隱覺得有事發生，本來慵懶的心，一下子被提留起來。她將火摺子移近，見喜兒藏起了討喜的笑，流露出明顯的慌亂神情。

「你是怎麼回來的？出什麼事了嗎？」崔瑩忙問。

喜兒指了指門口。崔瑩這才注意到還有輛馬車停著，前面挑著兩盞燈籠，照著方寸之間，車夫早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深青車簾低垂，裡面的人還沒下來。崔瑩已猜出是誰了，趕忙迎過去，恭敬地挑開車帘子，將寧嬤嬤攙扶了下來。

「大半夜的，您怎麼來了？」崔瑩笑臉相迎，恭敬相問。

寧嬤嬤不滿地瞥了一眼崔瑩的裝束，「堂堂崔家四娘，穿成這樣像什麼話？記住嘍，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崔瑩一個勁地點頭稱是。寧嬤嬤這才停了想要再訓幾句的心思，回頭朝車上人道：「你們，也下來吧。」

兩個小丫頭自掀車帘子，輕巧地跳下車來，朝崔瑩施了禮，便立在車邊不吭聲了。

「輕風姊好！袖雲姊好！」崔瑩含笑回禮。

這兩個小丫頭崔瑩可不敢得罪，她們可都是寧嬤嬤身邊的得意之人。得罪了她們，就等於得罪了寧嬤嬤；得罪了寧嬤嬤，就等於得罪了整個崔府。

自張嬤嬤被杜氏處置后，寧嬤嬤就成了崔瑩與崔府之間的聯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嬤嬤不僅僅是她的教養嬤嬤，還是她半個衣食父母。

當然，如今的崔瑩，就算不靠崔府，也可衣食無憂。只是多抱一條大腿，就多一份保險。不過嘴巴甜點，態度和氣點，動作殷勤點，就能輕易做到，何樂而不為呢？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小丫頭，一點都不簡單。崔瑩不敢小覷了她們。記得第一次見她們，還是在西郊的宅子里。那時宅子還沒有化為灰燼，阿姨也還好好地活著。

隨著來往次數的增多，崔瑩才慢慢知道：她們一個喚輕風，會使一根九節鞭，揮舞起來的時候，忽忽如風生，鞭鞭要人命；一個喚綉雲，袖手一出，可灑滿天金針，綿密如雨絲，針針不虛發，針針入人骨。至於來歷，寧嬤嬤緘口不提，崔瑩也無從探知。

輕風袖雲聽崔瑩一聲喚，心裡自然是歡喜的。只是心裡正藏著事，故而臉上顯得冷冷的。

「輕風、袖雲，你們倆先別愣著了，趕緊把帶給四娘的東西，統統搬進屋子去。」

「哎！」兩個丫頭清脆地應一聲。利落地回車上，扛起糧食蔬菜，就往廚房走。熟路，無需人引領。喜兒自覺去幫忙，抱起一大包衣物，就跟著往裡走。

崔瑩也要幫忙，被寧嬤嬤一眼給瞪了回去。大黑天里，只靠那麼一點微光，虧她眼神還是那麼犀利。

「多謝嬤嬤，不知阿耶歸期定否？」崔瑩只得轉換話題，攙起寧嬤嬤的小臂，往客廳走去。

寧嬤嬤聞到崔瑩身上的汗味，略皺了皺眉，暫收起指責心，只克制地朝搬東西的丫頭道：「輕風、袖雲，你倆搬完東西，就先回車上等我，我跟四娘說幾句話就走。」

「哎！」又是清脆的應答聲，雖然隔得遠些，卻聽得清清楚楚。

寧嬤嬤也是，都是知天命的人了，中氣還是那麼足。崔瑩甚至懷疑，這寧嬤嬤也是個隱藏高手。但無論怎麼試，始終試不出她有無功夫。

且不管寧嬤嬤，崔瑩看著手腳麻利聲音悅耳的輕風袖雲，便又想著，等再富有些，也養兩個這樣的丫頭使使，沒準比喜兒強多了。

喜兒哪知還有這潛在的失寵危險，正鉚著勁往屋內抱東西，好讓寧嬤嬤一行早點去忙正事。

寧嬤嬤進了屋，端端正正坐下，眼神逡巡著室內的陳設，除了簡陋些，也還是住得的。

崔瑩安置好寧嬤嬤，照例要去沏茶，卻被她攔住了。

「免了。四娘，我要出趟遠門，歸期未定，你要照顧好自己。倘若遇到什麼緊急事，就去太真觀找住持，她會幫你的。」寧嬤嬤的話少了些訓責，多了些溫暖與隱憂。

崔瑩自是聽得出來，斟酌著問：「嬤嬤，大半夜的，您是要去哪？」

寧嬤嬤想了想，決定以實相告：「去接大郎。」

崔瑩一驚，急問：「阿耶？他怎麼了？還要您親自去接？」

寧嬤嬤知崔瑩是真著急，忙拉住了她的手，摸到了本該柔嫩的小手上，竟然生了層硬硬的老繭，不禁心中一滯，才盡量平靜地說起事情的緣由。

她說，大郎這次外出公幹，是領了聖人旨意，特隨康王巡邊的。原本一切都很順利，誰知經過南州時，大郎突然病倒。隨行醫診斷後，說只是得了傷寒，休息十天半個月准好。那時再走不遲。

康王怕誤了行程，只得暫留大郎在四方館養病，繼續未完的巡邊行程。現下康王已安然回京，也向聖人交了差事，還順便提起了大郎生病之事。

聖人只淡淡地說知道了，卻不曾安排人去接。夫人心裡急，便回趟娘家，輾轉探知，近期南州發生了疫情。康王之所以獨留下大郎，匆匆趕回了京城，是怕大郎得的不是普通的傷寒。

「夫人央告老婆子我走一遭，去接大郎回京。我又怕四娘著急，順道來稟明原委。切記，要時刻小心在意，倘若沒有特殊原因，就不要再出門上山了。一旦有意外，一定要去找太真觀住持。」

聽寧嬤嬤說完，崔瑩心亂如麻，很快又平靜下來，開始盤算起主意來。

「別擔心，萬事有我，定接大郎安然歸來。」寧嬤嬤拍拍崔瑩的手，軟語安撫道。這麼溫暖的寧嬤嬤，崔瑩倒有些不適應了。

臨走前，寧嬤嬤又憐惜道：「四娘啊，以後不要什麼事都親力親為了。崔家四娘的手，不該這麼粗糙的。有什麼活，只管讓喜兒去做。」

崔瑩頷首，送寧嬤嬤上了馬車，待關上院門，從門縫窺知，車夫不知又從哪回來了。一陣車轔轔馬噠噠，車子漸行漸遠，聲響越來越微。

「喜兒，要是跟著我趕夜路，你怕不怕？」崔瑩忽然回頭問喜兒。

喜兒大著膽子，「不怕，四娘去哪，喜兒就敢去哪！」

崔瑩跑了起來，邊跑邊道：「那還啰嗦什麼，快收拾換洗衣物，帶上足足的銀兩，去南州，接阿耶去！」

「真的？」喜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音裡帶著興奮。

「當然！」崔瑩也興奮地答，想想千里去救阿耶，雖冒險卻嚮往。

天亮了。小餅子蹦跳著，來找女先生。他想請教一個字的寫法，才發現門已經落了鎖，女先生早不知去了哪裡。

很快，整個南山村的人，都知道了崔瑩離開的事。他們邊遺憾著沒來得及好好告別，邊扛起鋤頭投入到繁忙的夏耘中去了。

莊稼長得好，待秋來，定是豐收年景。他們企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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