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碑文
隗順看著兩人,想到方才為掩護自己而身死的常玉武,慨嘆今晚還真是曲折,人生一輩子的際遇全在今夜翻出來了。
「二位,真是折煞我了,我不過是個在牢房裡面討生活的牢獄班頭,當官的不抬眼看我,百姓們戳著后脊梁骨罵我,囚犯們更是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沒你倆說的那麼厲害,真正厲害的人,今夜已經走了。」
看著隗順的自嘲,賈宜人也放下了成見,她明白自己低估或者說從來就沒有發現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人性光輝,她也無法想象在臨安這骯髒的官場還會不會有人性的光輝。
施全說道:「隗先生,有一事請賜教。」
隗順坦然一笑道:「我知道,你們是想問岳元帥的英軀葬在何處吧?」
因為英雄他們而結識,也因為英雄他們心照不宣。隗順說道:「二位,不瞞你們,我如今已經辭差,準備回鄉耕種了,臨走前,總算做了這麼一件吐氣的事,你們既然都是岳家軍的英雄,就隨我來吧。但,請容我先收拾打點好行囊。」
隗順把能帶走的行李都放在了雇來的驢車上,媳婦陸大翠給兒子穿戴好衣服,邊收拾邊說道:「他爹啊,你真要再折回去嗎?」
隗順說道:「他們想看看岳大帥英靈所在,我當然得幫他們啊。」
陸大翠有些埋怨的意思,帶著點泣腔道:「咱們就是平頭小老百姓,非得扯上這些事幹嘛,這世道我們自己能活著就不錯了啊,我不管什麼英不英雄,我只想咱們一家,咱們兒子平安!」
隗順嘆了口氣說:「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啊,能吃飽穿暖,不橫死就燒高香了。但媳婦,咱活著為了啥?你爺們我窩囊了大半輩子了,沒啥出息,我就是想看看,咱們自己究竟能不能豪橫一會,也想讓咱兒子能明白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窩囊沒本事,可不能讓兒子跟我一樣啊!」
陸大翠只是一個勁嘟囔:「就你有本事,就你厲害........」
他們的對話並沒有藏著掖著,所以施全和賈宜人也聽得真切,二人默然不語。
行李收拾好后,隗順囑咐道:「媳婦,如果三茶后我還沒回來,你就帶著咱兒子從西門趕緊走,今晚西門當班的軍頭和我關係熟絡,他之前因為鬥毆被關進牢里時我關照過他,他不會為難你的,記住了!」
「他爹啊,你.....」陸大翠是又氣又急,差點哭出來了。
隗順也沒在耽擱,而是對另外兩人說道:「二位跟我來吧!」
陸大翠坐在驢車上,抱著兒子,焦急的等著。
三人來到了岳飛墓冢處,隗順一指,說道:「元帥英靈就在那,如今秦檜爪牙還在滿城搜捕,有什麼話要給元帥的,二位就快說吧。」
施全、賈宜人看見岳飛之墓,立刻淚如泉湧,跪在墓前。
但許是百感交集,又或是知道風頭正緊,容不得兒女情長,所以二人縱是悲憤滿腔,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寒暄之語。就見賈宜人一抹眼淚說道:「把我的名字刻上去!」
施全和隗順都沒反應過來,施全問道:「宜人,你什麼意思?」
「元帥今日蒙冤,但我信英雄終有昭雪之日。元帥雖已隱秘收殮,但他日雪恥時,必要光明正大的下葬,若不留下碑文,如何能識得這片亂葬崗里哪是元帥的靈位。」
賈宜人起身繼續說道:「為了瞞過那狗皇帝和姦相的耳目,碑文需得瞞天過海才行,用女子的姓名最好不過了。」
隗順和施全都嘆服賈宜人的忠義與縝密,不過隗順還是打趣了一句道:「那也不用把妹子你的名字刻上去啊,多不吉利啊。」
賈宜人笑道:「我自幼習武練功,只為能做一女中豪傑,也造就一番事業。奈何家人還有師門都認為女子就該相夫教子,每每都對我冷嘲熱諷,直到遇見岳元帥,他不計所謂的男女偏見,以求賢若渴之姿招募我,並委我重任,讓我看到了我可以做的貢獻與事業有多大。若無岳元帥賞識,我可能至今還再飽受世間非議和不解。用我的名字暫時庇護一下元帥靈位,再合適不過了。」
施全聽得有些入神,他沒想到自己的這個小師妹平日里陽光活潑,可內心卻背負了這麼多,他喃喃道:「宜人.......」
「好啦,別感傷了,咱們快點吧,別被那班狗腿子發現了。」
賈宜人重回笑臉,施全也堅定的點了點頭......
隗順在身後看著,心裡念道:「會的,一定會的,元帥昭雪之日一定會來的。」
此時的臨安城,血光並不局限於大理寺還有城北門。由於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臟,所以那對昏君奸相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堵住悠悠眾口的努力,並且為了永絕後患,手段往往怎麼血腥怎麼用。
主戰的將領、彈劾秦檜的諍官、為岳飛鳴冤的學子、譏諷朝政的文人.......臨安城裡隨處可見被當街弔死、斬首甚至直接刺殺的屍體,許多朝臣的家中被抄的面目全非,凶神惡煞的軍士從一個個府邸裡面押著人出來,全城上下都籠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好在總算是有驚無險,三人最終還是又折返到了西城門,看著丈夫平安無事,陸大翠長舒了一口氣。
施全說道:「隗先生,您的義舉後人必定銘記,咱們就此別過吧。」
「你們二位打算去哪?」
「現在全城戒嚴,我們兩個又都負了傷,簡直就是個大目標。既然出不去了,還不如就此在這臨安城裡潛伏著,再尋機會刺殺秦檜。反正如今元帥靈位已安,我師兄妹二人,再無遺憾。」
施全說著,抓住了賈宜人的手,有些事情,生死關頭不說,恐怕在沒機會了。
賈宜人也明白意味著什麼,微笑著看著施全。
隗順看了看媳婦,看了看睡眼惺忪的兒子,又看了看不算太小的驢車。
他一咬牙,說道:「二位,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答應。」
「隗大哥,您請說。」
「懇請兩位,和我們兩口子一起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