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放逐之影(3)

第九十三章 放逐之影(3)

「隨我北上,往北安州。」

夜子語說完也打量著面前這廝殺漢,她的臉上甚至還掛著些許淡薄的笑意。這個女人,她也許是這天下最強的秘術師,傳說中她揮起手來就連天空的星辰都會改變軌跡。

可現在,她卻固執地站在原地,為了一個落魄的北地路護。

「為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謝槐安方才開口,「夜閣主帶來的精銳不下百人,個個能戰、敢戰,何苦非盯著我這個十六年前就該死掉的孤魂野鬼?」

「因我信不過他們——」夜子語笑笑,似乎這個問題早在她的意料之中,「這是一場布了十年以上的棋局,桂清閣的每個人都在局中。在這寥落北地,只有你是棋盤之上那唯一一個局外之子。」

「你們這些大人物總是以天下為棋盤,以人為棋子——敢問夜閣主這位執棋之人,與你對弈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我不知道……」夜子語聳聳肩,答得倒是坦然,「我並非執棋之人,我踏上這棋盤只是因為有瘋子放出了那應被封印於地底的秘辛。棋盤之上,我們全都是棋子,無非有人是小卒有進無退,有人是車馬,看似可馳騁罷了。」

夜子語說著說著,聲音陡然一沉,那輕鬆淡然的笑意散去,幻術的威壓散開,壓得謝槐安忍不住將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有一瞬間甚至忍不住就要拔刀出鞘。可是夜子語卻不在乎,她上前一步,將手輕輕壓在謝槐安的手上,一字一頓地說道:「謝指揮使——你是見過無邊無野屍潮的人,它們如今就在北地的寒風中咆哮。這天底下第一能戰的女真人已經敗了,融為了屍潮的一部分,無聲無息……你覺得這道關隘能擋住它們多久?大宋那支爛到骨子裡的西軍、還有我這些微末的鬼神之術能夠擋它們多久?」

「擋它多久,關我鳥事?」謝槐安沒有理會,他早就不是那種會被幾句話撩撥起胸中熱血的年輕人,哪怕手握利刃也學會了在這鋪面而來的亂世之中明哲保身。他固執地握住自己刀,在女人的威壓之下緩緩拔刀出鞘,噴薄的紫色火焰忽閃忽滅,刀身之上流轉的秘法讓夜子語也有些詫異。

「七日前,我才剛從那裡掙出條命來,銀術可殘兵困守孤城。如今,北安州怕已是一片死地……」最後,這落魄逃兵迎上她的目光,聲音低沉如一隻咆哮的野獸。

兩個人的距離此時已經帖得極近,近到若是他驟然發難,一刀之下怕是這位夜閣主便會香消玉殞……可夜子語沒有退,她似乎是篤定了面前這男人不會出手一樣,甚至又上前一步,仰頭逼視著他。

「謝指揮使!你是見識過衡山夜血的人,當知北安州縱是一片死地,也是活死人之地!」她的言語平緩,卻帶著金鐵的聲音,「你帶回了蟲草花的根莖、帶回了北地變亂的證據!這些我都信你,可我卻還有一件事需要確認——我要親眼見到那株蟲草花的屍骸!我要確認那支蟲草花就是在秘法戰爭之中遺失的那一株!」

聽到這裡,謝槐安愣了一下,他盤算過這女人拼了命想要北上的種種原因,以為是這些著了魔的秘術師們想要窺竊逆轉生死的偉力,卻沒有想過這女人竟然只是為了這樣一個荒謬的理由。

「確認?北地已然淪為地獄,確認這個還有什麼意義?為了這件事,夜閣主還打算扔掉多少條性命進去?」詫異之下,他也迎著夜子語的目光,疑惑地問道。

「如何沒有意義?若是你們燒毀的那株蟲草花是秘法戰爭中遺失的,那我至少可以鬆一口氣——蟲草花固然是強大的魔物,但並非所有的蟲草花都能夠肆意生長出新的魔株。」夜子語盯著他,聲音在北地清冷的空氣中飄散,也將不為人知的秘辛揭示出來。

她的態度越來越淡然,聽上去彷彿只是在講述一個尋常故事:「謝指揮知道這個妖魔一樣的東西為何叫做蟲草花?」

「因這東西如冬蟲夏草……」謝槐安悶聲悶氣地答道,搞不清楚這位閣主葫蘆中賣得什麼葯。「不動的時候便是一株巨大的植物,若是涌動起來,便是殺人的魔蟲。」

「不錯——可是謝指揮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夜子語笑了笑,收起了秘法散溢的壓迫感,「這來自地底的妖魔其實和蟲群一樣,它們的本質是蠱蟲。人的血肉和軀體不過是蟲的溫床,而蟲群只受蟲后的領導,也只有蟲後有著繁衍後代的能力!迄今為止我們手中豢養的蟲草花——西夏地宮中的也好、金明池下的也罷,都只是蟲后的子嗣!它們能夠生長分裂,將活人變為毫無意識的行屍,可那些子嗣用不了太久就會耗盡魔力枯萎下去,再也無法生出新的魔株。」

夜子語一口氣說完便停了下來,她的手依然搭在謝槐安扶刀的手上,指尖是冰涼的:「是的,你猜得不錯,現世唯一的蟲后——便是那株在衡山夜血中乍現的蟲草花——亦是我們在混亂的秘法戰爭中遺失的那一株!」

謝槐安瞪著眼,驚訝於這位夜閣主竟然連這種秘密都和盤托出。可轉瞬間他便反應了過來,如果夜子語的理論成立,那麼他們現在哪裡還需要擔心什麼北方的屍潮?

「在北安州,我們燒掉了那株蟲草花,可屍潮還在。如果這東西真如閣主所謂的那樣詭異……它也不會讓自己身處險地。」他依然冷著臉,不過言語間已經緩和了很多。

「是啊……若是這東西那麼容易就被毀滅,我們又何需死守人間大門二百年……」夜子語跟著嘆了口氣,她轉過身解開了幻鏡,看著那冬日暖陽下挺立的古北雄關,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開口說,「謝槐安——我已經和你說了太多閣中秘辛,若是在十六年前,我是須殺你滅口的。」

而她的身後,清瘦的漢子只是無言地摸著懷裡的黑臉小貓,也沒有摸刀,甚至連眼都沒有抬一下。兩人無聲的交鋒已經結束,剛剛滿溢的殺機全然飄散,那個從桂清閣中叛出,在江湖上漂泊流落了十六年的男人,此時可以說毫無戒備地站在那裡,似乎也是篤定了這位風姿綽約的夜閣主不會再對他出手,

夜子語已經向他透露了足夠多的信息,他知道這個女人想要做些什麼。

「可這畢竟已不是十六年前。」見對方遲遲沒有做聲,謝槐安最後還是乾笑一聲,走上前去,與這位參透了秘法偉力的女人並肩而立,眺望著頭頂的古北雄關。「夜閣主此次帶來了桂清閣的精銳,又急切地拉我這個衡山舊人入伙,無非是想於萬鬼之中刺王殺駕,畢其功於一役——只是北地屍如潮湧,夜閣主縱使能找到那株花,又有多大把握將其誅殺?」

夜子語聽了也是笑笑,她有些詫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落魄路護模樣的男人,笑了笑:「成功並無把握,成仁卻有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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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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