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隙之間
梳妝打扮,沐浴更衣。
一番折騰之後,關冉冉終於到了弦雲台的大門前。
穿過弦雲台的路上,關冉冉都在憧憬,大門外該是一番怎樣的景緻,是不是有古裝戲里的城池宮牆,或者山林阡陌,可是當門打開,出現在她眼前的竟然是一條有整片玻璃幕牆的行政走廊——陽光照射進來,柔軟的地毯發散出好聞的乾爽香氣。透過玻璃,可以看見同樣沐浴在陽光里的麓南市中央cbd,還有航空器低速在城市上空盤旋,一切都是她最熟悉的樣子。她甚至有一種錯覺,再過一會兒,就會有勇敢的清潔工從窗外降下來,旁若無人的清潔玻璃上的灰塵和雨跡。
明明只隔了一層薄薄的門板,門裡門外卻已不僅僅是兩個世界,而是兩個時代!
相比起關冉冉的震驚,小丫頭卻很淡定,甚至從容的用鑰匙鎖好門,又輕車熟路的帶她到了電梯間,將鑰匙串上的一枚銅錢在樓層顯示面板上劃過,電梯門感應開啟。
居然還是個刷卡的入戶電梯!
也許是發現自從出了門,關冉冉便始終一言不發,進了電梯,小丫頭轉過頭來,抬眼正對上她看著那銅錢若有所思的眼神。
頓悟數秒,小丫頭釋然道:
「這玩意兒小姐您不需要。想去哪裡直接吩咐就好。」
「啊?」
這個疑惑的語氣詞剛說出口,只見電梯樓層面板上方「鏘」的亮起一盞燭火來,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你你你你…是你!天吶,我終於見到活得了!」
這個聲音居然是從燭火里傳出來的,顯然看見她很激動,激動的都結巴了。即便如此卻也還是聽得出來,對方是很高興見到她的,只不過這種情緒太過強烈,以至於她不僅能感受到,甚至油然而生了惶恐。
相比其她的莫名其妙,小丫頭卻顯得十分自如,小腦袋一昂,驕傲道:
「對!你眼前這位就是我家小姐!平日你總跟我這兒打探小姐的消息,今日本尊就在你面前,你怎麼反而啞巴了?」
聞言,那燭火卻又是一陣噼啪亂跳,待安靜下來,才嘆了口氣,道:
「方才我只感應到了少主的氣息,自然是不敢造次。我還納悶呢,少主的氣息怎麼可能這麼溫柔!」
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接下去的時間,在這個看不見的男孩喋喋不休的提問里,關冉冉的耳邊就再沒有清靜過。
「那天你被他們扛回來的時候,我們都覺得你活不了了!可是後來又聽白大神跟少主說,你不但壓制住了體內的煞氣,還把少主的真氣融為己用,只要能醒來,必定修為大增。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啊?我…」
關冉冉閉上眼,有模有樣的仔細感受了一下,又迷茫的睜開眼:
「我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啊…」
「什麼沒有變化啊!你自己看看,你額心那是什麼!」
關冉冉聞言,拿起手機打開了前置攝像頭,屏幕上的自己眉心裡竟出現了一個火焰團紋,卻不是個正圓,而是一個上尖下圓的圖形,像…一個蛋!一個由火焰和流雲組成的蛋。
正疑惑呢,那個聲音又道:
「怎麼樣怎麼樣?你覺得自己現在在什麼境界了?」
又是一個新的名詞。
「境…界?」
「對呀!你可是千年來唯一一個空降弦雲台的新人,白大神願意帶在身邊調教的,要麼是天資卓絕,要麼是實力超凡,所以你是哪種?」
看著關冉冉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回答,小丫頭卻也著急,正想著如何應付呢,那男聲又「啊」的一聲「頓悟」了:
「我知道了!銘陽閣四台四樓唯獨挑了弦雲台,這定是要金屋藏嬌,他日收入白家掛個養女的名頭,再帶回玄境見家長,倒也算門當戶對,佳話姻緣!」
小丫頭聞言,突然像被惹毛了,叫起來:
「你別亂說!才不是那樣呢!少主說這種玩笑開不得!況且,白老大都贊我家小姐天材地寶,可遇不可求!」
關冉冉聽的一知半解,好在「叮」的一聲脆響,繼而響起了語音提示:
「27層,到了。」
電梯門開啟,小丫頭拉著關冉冉便出了電梯,待身後門關上,又發現她始終一言不發,小丫頭轉過身來,見她若有所思,忙解釋道:
「上了年紀的人就是啰嗦!精怪也一樣!小姐您別聽他瞎說!」
「上了年紀?」
可是那個聲音聽起來不老呀…
「嗯。您剛才聽見的,是這台電梯的守梯靈,死了好幾百年了,對修仙有執念,不肯離去。少主就收了他來守梯。這樣的靈,銘陽閣里到處都是,您若覺得煩,別搭理他們就是。」
關冉冉應了聲好,順便轉了個話題:
「咱們在電梯里那麼久,只下到27層?」
誰知這個問題問出來,小丫頭卻掩著嘴笑了:
「那小姐您可知自己是在哪一層上的電梯?」
關冉冉仔細想了想,她只記得那門上刻著一個「坎」字,倒還真不記得有數字。
「方才咱們不過是從隙之間出來,到了凡境罷了。少主在重建銘陽閣的時候,將空間做了重新劃分。將內閣親信的住所和中樞院都遷進了隙之間,也就是玄境和凡境之間的間隙。雖然比較不穩定,但卻也是最安全,且靈脈充足的地帶,而且空間尚未開發,只要能量夠強大,潛力無窮。」
「不穩定?」
「嗯嗯嗯!隙之間每個時辰都在變化,一年有……有……有多少種變化來著…」
「四千三百二十種?」
「對!四千三百二十種!小姐您怎麼知道?」
這個數字是關冉冉根據電梯門上的「坎」字推測的,運用九宮八卦,加之會根據時辰變化,大概率是這個數字了。
「猜的。」
關冉冉輕描淡寫的回答,卻換來了小丫頭更為崇拜的目光:
「連零頭都能猜出來!白老大果真沒說錯,小姐您是這銘陽閣選的人,是天賦之脈!」
關冉冉頷首莞爾,搖了搖頭,見她拿那銅錢在跟前的門禁上一刷,領著她出玻璃門去,趁機換了個話題: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中樞院。您不是要去承璋台嗎?承璋台在中樞院,平日少主和白老大他們,都在那裡辦公。因為分屬於不同的隙之間,咱們得在這裡換乘。」
說話間,小丫頭推開了第二道玻璃門,喧囂的人聲突然闖進耳朵,隨之而來的是各種食物誘人的香氣,還夾雜著胭脂水粉的甜香,彷彿置身於人潮洶湧的商場里。
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一座大型商場嘛!只是穿梭其中的客人有些特殊——除了跟她一樣穿著漢服華裳的「人」之外,她先是注意到了幾個穿著洛麗塔小裙子的小女孩,倒不是她們的裙子有多好看,而是她們頭頂上那對兒毛茸茸的兔耳朵。
緊跟著,她又看見了一位穿著旗袍的婦人,一手挽著個穿中山裝的男人,一手推著嬰兒車,兩人的身後都豎著左右搖擺的貓尾巴。
這邊看的出神,兩個孩童嬉鬧著從她身邊跑過,她趕緊向旁邊移了兩步,卻剛好撞在個高大壯碩的男人背上,順著男人藏藍色條紋西裝網上看,出現在她眼前的竟然是張巨大的青蛙臉,兩個燈泡似的大眼睛盯著她,即便沒有眉毛,也不難看出他擰著的眉心。
關冉冉震驚的道歉都忘了,直勾勾與男人對視著,半晌,才想起該說對不起。誰曾想還沒張嘴,那男人後退兩步,噗通一聲跪下了:
「小的走路不長眼睛,擋了您的道,小主贖罪!」
這波操作徹底把關冉冉整不會了。
現在她該說什麼?難道要學著電視劇里皇帝的樣子,來一套的「不知者無罪」這樣的說辭?
愣了半晌,她才擺了擺手,尷尬道:
「沒…沒事,是我分神了,撞疼您了…」
「吧」字還沒說出口,那青蛙腦袋已經跟雞啄米一樣點在了地上:
「不不不,您沒有錯,是小的錯了,小的錯無可恕,死有餘辜!」
「倒也…不至於…」
「至於!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小的這次,下次保證不再犯,保證痛定思痛,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幾輪客套下來,關冉冉徹底不會接話了,將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小丫頭。小丫頭會意,乾咳兩聲,架勢十足,道:
「你知道錯就好!那…你說,你錯哪兒了?」
「我…我太胖了?」
男人試探著回答道,再看小丫頭的表情甚是滿意,於是確定了自己的答案,越發誠懇且卑微的道歉:
「是是是,小主說的對!都怪小的太臃腫太胖,擋了您的道兒!小的這就回去勤加修鍊,不練出八塊腹肌,沒臉回來見您!」
這算什麼錯?!
可小丫頭煞有介事的滿意的點了點頭:
「既是知錯了,那便退下吧!我家小姐還有正事,趕著去承璋台,爾等也別在這擋著了。」
說完便領著關冉冉繼續往前走。
可這後面的一路便沒那麼熱鬧了,沿途眾人都誠惶誠恐的避讓開,垂首恭敬的待她路過,寂靜中,關冉冉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卻也因此衣袂生風,徒增了幾分氣勢。
待到穿過商場走廊,進了另一側電梯廳的玻璃門,關冉冉這才收住步子,看向小丫頭,不解道:
「方才分明是我碰了他,你為何執意要他認錯?」
小丫頭以為關冉冉要責備她,一對兒毛絨絨的狐狸耳朵耷拉下來,解釋道:
「小姐您有所不知,這些沒成氣候的妖精最是會玩弄心計。您現在不趁機將威勢立起來,遲些他們必定覺得您好欺負。您現在對他嚴厲,之後機緣巧合給些賞賜,他必定對您感恩戴德,俯首臣稱。」
「可是…那也不能不講道理吧…」
被這麼一說,小丫頭更委屈了,垂下腦袋,囁嚅道:
「不講道理的…那也是我呀…」
聽了這話,關冉冉霎時懂了!抬起手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柔聲道:
「知道啦,以後我會更小心的。」
不及她回答,關冉冉又換了個話題:
「對了,我眉心的這個,是…什麼?」
剛才過來的的時候,她聽見人群里有個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問:
「媽媽,小姐姐眉心的,就是那個嗎?」
她沒有聽見媽媽的回答,卻聽見她壓力了聲音道:
「別說話。」
這樣想著,她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只覺得隱約發燙,眉心裡重重的,像有一股力量要破殼而出,將觸及到的一切吞噬。
這一次,小丫頭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您昏迷的日子裡,它突然就出現了。白老大說,少主保留在您身體里的靈力,被您吞噬吸收,然後結了這個印,就像一個種子。」
話到這裡,小丫頭的聲音頓住了,關冉冉直覺她還有話要說,便接了個話茬:
「為什麼說,是他的力量結的印?」
「少主的印是陽火銘文,您的這個印,是雲紋和火紋的結合。這個消息不禁而走,於是大家都相信,您是少主庇護的人。」
正說著,電梯到了,復古的鐵閘門拉開,黑色電梯門上刻著的正是火紋,真的跟她眉心的火焰一模一樣。
見她發愣,小丫頭於是催促道:
「小姐,咱們走吧?」
關冉冉嗯了一聲,跟了進去,這便沉默的等電梯上升,一路無話。
不多會兒,電梯門開了,門外是一處簡約的商務行政大堂,過往之人有的襯衫西服精英風範,有的唐裝漢襦道骨仙風,往來穿行,畫面呈現出一種奇妙的和諧。
這處空間很大,看得出來小丫頭也有些迷茫,點著下巴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向關冉冉道:
「小姐,我也是第一次來,還真不知道承璋台怎麼去。要不您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到前台問問去。」
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主意。
剛才從電梯里出來,已經有不少人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雖說都不是惡意的,但關冉冉還是被注視的很不自在,這便應了聲好,到窗邊的休息區給自己倒了杯水,臨窗站著等小丫頭回來。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雲海,跟她在弦雲台看到的一模一樣。
這裡果真又是另一種縫隙空間。
她之前在美劇里看過,據說空間的裂縫極其危險,一旦發生波動,卡在期間的事物都會支離破碎。
可是現在看來,這個空間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
這邊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兩個穿著白襯衫和米色西褲的青年走到了她身後的沙發里坐下,似乎並沒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半晌,其中一人長嘆一聲,開口道:
「你說…如果長老要脫離銘陽閣,咱們怎麼辦?」
被他問話的青年卻沒有回答,沉默許久,到問道:
「你呢?你有什麼計劃。」
那青年又是一聲嘆息,道:
「我也不知道啊,如果是長老的決定,我也沒辦法。只不過這樣,就等於跟銘陽閣掰了…」
「誰說不是呢。可是我聽說,不止咱們映輝苑,清暉苑,凌琿苑,還有迦南長老麾下的三苑兩軒,屏東長老麾下的兩苑四軒,也都有意向脫離銘陽閣。」
最先發問的青年聞言,驚道:
「事態這麼嚴峻嗎?!為什麼啊?就因為白當家的收進弦雲台的那個丫頭嗎?!」
大概是他的聲音太大,附近路人紛紛轉頭看他,他的朋友不禁尷尬,示意他小聲些:
「噓…別聲張。你沒看出來嗎?那丫頭的事,不過是個由頭!前段日子,咱們麓南道來了個厲害的人物,據說有天師輔佐,破了卸甲鎖龍陣,不日就要收了麓南的龍脈。我聽說,咱們長老和其他幾位長老,就是聯繫上了這位高人。」
「真的假的?!」
「我特地託人打聽過,據說少主連夜去找了灰仙,重金打聽天師一脈的事。我看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要是沒有了麓南龍脈,銘陽少主不過是空有其名,銘陽閣土崩瓦解不過是時間問題。」
這段話並沒有換來同伴的認同。
「話雖如此沒錯,可是…畢竟銘陽少主也沒虧待咱們。這群人不請自來,霸佔龍脈,按理說該是咱們的敵人,這個時候背信投敵,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
「嗨,末法時代,資源為王。銘陽閣被人鑽了空子,只能說還不夠強大。不夠強大,弱肉強食,自然之道。」
聽到這裡,關冉冉的手掌不禁握緊了,指甲深深扣進肉里,胸腔中有股抑鬱之氣在躁動,雖然連她自己也說不上原因。
轉念之間,便聽得兩個青年不約而同的驚呼一聲,她下意識的轉過身去看,卻見二人面前的紙杯不知被什麼力量撕的稀碎,杯里的水流了滿桌滿地。
從二人的反應來看,該不是他們自己所為。兩人戰戰兢兢的站起身,從茶几邊挪開,抬眼看向關冉冉,在眸光觸到她的面龐之時,兩人皆是全身一陣,繼而落荒而走。
正在這時,小丫頭也回來了,看著關冉冉道:
「小姐,我打聽清楚了,咱們走吧。」
不曾想,關冉冉卻衣袖一甩:
「不去了。我要出門一趟,晚些回來。」
說完這話,關冉冉便也不在解釋,轉身便回了電梯廳去,小丫頭也不敢怠慢,緊隨其後剛想一同去,卻被她阻止了:
「此行兇險,你不必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