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曹雄
安化王朱寘鐇此時已經被林平之的氣度所折服,特別是身處家破人亡的境地后,把林平之已經當作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待朱寘鐇激動的情緒平靜后,林平之開口道:「王爺,造反之事非同小可,王爺一面之詞難讓朝中百官不產生非議,特別是安惟學,他是朝中清流領袖,御史言官之首,百官必然會對王爺百般刁難,如此我們還是要做出一個萬全之策。」
朱寘鐇連連點頭稱是,不過他是個文不成武不就之人,特別現在身處死地,已經完全沒了主意,只是連連讓林平之處理一切。
林平之道:「王爺,事已至此,想讓安化王府全身而退已不可能,畢竟人多嘴雜。」他沒有說下去,不過朱寘鐇已經明白了林平之的意思,到了這個時候,造反如此大事,還想全須全尾無異於痴人說夢,朱寘鐇面上閃過一絲狠厲之色:「平之,沒有內鬼引不來外賊,我府上如果有人通賊,一切便由你錦衣衛全權查處,介時拿來供狀,本王會一一簽字畫押。」
林平之要的就是安化王這句話,當即點頭道:「安王爺有壯士斷腕之心,微臣便好做了。」他隨即將紙幣放在桌案上,朱寘鐇會意,連忙提筆,按照一旁林平之的口述,片刻后,朱寘鐇已然寫好,林平之取過供狀仔細看了看,隨即點點頭又安慰了安化王兩句,隨即邊和羅祥起身告退,安化王見林平之離去,長長疏了口氣,又從懷中掏出那封密函,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現在他已經有把握活下去了,對林平之也充滿了感恩戴德之心,這個時候他的肚子也感到了飢腸轆轆,於是坐到茶几旁邊,拿過點心茶水,美美的吃了起來。
林平之和羅祥並沒有考慮休息,雖然叛亂已經大體平息了下來,但是對於他們來說,真正的戰爭剛剛打響,要的就是爭分奪秒。
走進右側的偏房,此時面如枯槁的安惟學與周東度死人一般被綁在座椅之上,身上還有殘存的血跡,這兩人從仇鉞反水開始就準備尋死,接過被仇鉞的親兵救下,為了防止他們在此自殺,故此將他們捆得和粽子一樣。
林平之看著這兩個行屍走肉一般的文官,忽然展顏一笑道:「二位大人,你們這又是何苦呢?螻蟻尚且貪生,為何二位大人卻如此的想不開?」
這兩人都沒見過林平之,不過他們此時早已心如死灰,也沒興趣知道林平之是誰,只是眼珠略微的活動了一下,隨即又變成了一副死人模樣。
林平之也不以為意,甚至於都沒在此開口,只是從提著的方盒中取出兩份早已寫好的供狀走到二人面前,抓過兩人的手,將他們的十根手指沾上印泥按在了供狀上,然後不以為忤的將二人官靴脫下又將他們的十根腳趾指模按上。隨即仔細的吹了吹,遞給一旁的羅祥道:「大哥,你看看如何?」
羅祥笑著接過供狀仔細看了看,笑道:「不錯,有理有據無懈可擊。」
安惟學二人此時只求一死,但是看到林平之的舉動忍不住面色大變,安惟學叫道:「你是何人?如此私設公堂包攬訴訟,你可還知道大明王法?」
林平之冷笑一聲,掏出北鎮撫司的腰牌道:「本官錦衣衛同知、都指揮僉事林平之是也,奉旨辦差,暫攝寧夏一切軍政事務。」
安惟學頓時面如白紙:「你是廠衛鷹犬!好啊,你居然如此膽大包天,你如此弄虛作假,就不怕天下仁人君子的討伐?」
林平之大笑道:「你一個亂臣賊子在此和本官談正人君子?安惟學,
那篇造反的檄文是你親筆所書吧?」
安惟學惱羞成怒,大叫道:「老夫乃是受人脅迫,並非本意!」
林平之冷笑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們兩個飽讀聖賢之書,卻做下如此犯上作亂的惡行,事到如今還想巧言令色,這裡不是翰林院,本官也不是三法司的腐儒,你們這套和本官沒用。今天本官事忙,等空閑下來自然有的是時間調理你們。」
他懶得和這兩人廢話,也不再理睬兩人的怒罵,帶著羅祥拿著供狀便走,對兩人背後的種種惡毒言語置若罔聞,和這兩個死人爭辯沒有絲毫意義。
待二人東廂房中出來后,已經是寅時三刻,不過兩人毫無疲憊之色。
林平之先吩咐張龍趙虎好好看護別院,隨即帶著王朝馬漢來到一間書房,此時的林平之不敢浪費任何時間,當即提筆疾書,片刻之後,寫好密信,隨即取過捲筒仔細密封,然後又掏出一個小巧的錦盒取出六根雞毛仔細的貼在捲筒尚,回身將捲筒交與王朝道:「王朝馬漢,現在十萬火急,本官令你二人喬裝打扮,即可帶著密件火速回京面呈聖上,記住:寧可跑死馬,不廢一刻鐘。為防萬一,沿途不可使用驛站,茲事體大,你二人相機行事,選最好路線,萬勿耽誤天子的大事。」
王朝馬漢見林平之如此鄭重,自知事關重大,不敢怠慢,連忙跪倒接令,王朝也不避諱,當即脫下內衣將捲筒縫合在內衣之上隨身穿好,隨即和馬漢對林平之告辭離去。
見二人離去,林平之和羅祥相視一笑,都舒了一口氣,隨即林平之將勞德諾叫來囑咐一番,又遞給他一份密函小心囑咐以後,勞德諾領命而去,林平之又對史登達做了一番吩咐。此時的林平之方才感到一絲倦意,和羅祥便在大堂的書案上躺下沉沉睡去。
心中有事,林平之睡了一個多時辰便精神抖擻的開始巡城了,因為有百姓相助,林平之將麾下士卒分成幾組輪流修整。
。。。
林平之在寧夏城中撫境安民的時候,黃河對岸的靈州城中卻吵成了一片。
自朱寘鐇起兵叛亂之後,這裡邊陷入了恐慌之中。靈州城其實並不大,原本只是一處小鎮。自大明重九邊重鎮的建設之後,靈州設千戶所,軍隊加上軍戶百姓以及本地的原住百姓聚集於此,久而久之規模逐漸擴大,進而成為一座五萬多人的城池。
靈州所北二十里,便是滔滔黃河自西南往東北方向斜斜穿過。兩岸峭壁懸崖,地形險峻無比。從軍隊所屬上來看,事實上靈州所屬於寧夏衛所轄。其西側是寧夏中衛,右側是寧夏後衛。靈州所之所以成為寧夏衛所轄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為靈州北渡口是聯通寧夏衛南北兩岸物資軍備人員流動的重要通道。是通衢南北的要衝之地。
當然,也正因為黃河滔滔,隔絕了靈州和寧夏城,成為了地理上難以逾越的鴻溝。所以,在此次叛亂之中,靈州守備將史鏞並沒有聽從寧夏衛都指揮使何錦的命令,歸順反叛的安化王朱寘鐇。
相反,在得知安化王叛亂的消息之後,靈州守備史鏞即刻下令兵馬嚴守靈州渡口,抽調城中兵馬增援夏家堡,同時封鎖了所有沿岸船隻,在城中開始募集勇士準備迎敵。
但是靈州城駐軍只有千餘人,面對這樣的局面,人人都知道叛軍極有可能很快便進攻靈州。所以上上下下人心惶惶,不少人拖家帶口逃離靈州城。更有姦細混入城中散布流言,有地方官員士紳也開始勸說史鏞要投降。城中一片混亂。
不過,隨著鎮守固原的陝西鎮總兵曹雄派出指揮使黃正率領的三千兵馬抵達靈州,局面逐漸穩定了下來。援軍的到達讓靈州城稍微有了底氣,不久之後總兵曹雄率六千大軍抵達靈州。靈州城中的兵馬驟增到了一萬人。這一下,讓這座衛所小城人滿為患。街頭上全是兵馬,車輛物資擁堵不堪,整個城池充滿了大戰之前的喧嚷和緊張。
「各位將軍,本人決定了。立刻整軍,準備渡河平叛。不能再等下去了。」曹雄在點將廳大聲說道。
史鏞聞言忙上前拱手道:「總兵大人,可否再斟酌斟酌。朝廷無平叛旨意,我等當嚴防死守,不可擅自進軍。再說了,對岸叛軍嚴陣以待,兵馬超過我們不少。我們主動渡河進攻,似有不妥。」
曹雄皺眉喝道:「史將軍。我已然約定了寧夏中衛指揮使馬原,同時發動進攻。屆時馬指揮使率軍從永康渡渡河而擊,寧夏後衛指揮使馬漢的兵馬將晝夜趕來增援,兩天便到。屆時作為我們的後援兵力。叛軍於南方渡口只有一萬五千人,且分駐各處。我們兵力足夠。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史鏞沉吟道:「總兵大人,可是沒有朝廷旨意,怎可擅自進攻。一旦失利,後果不堪設想。我靈州地勢衝要,固守於此待兵馬集結,準備妥當,再行攻擊,恐怕更為妥當。卑職建議,一則等待朝廷聖旨。二則等待延綏鎮援軍抵達。此刻我靈州一萬大軍集結於此,固守靈州渡口綽綽有餘。叛軍南渡的可能性已經大大減小,何必冒進進攻?以增不測?」
曹雄哈哈大笑起來道:「史將軍,我聽人說,你是個有勇有謀之人,今日一見,卻是個膽小如鼠之輩。你怕了?」
史鏞皺眉道:「總兵大人,士可殺不可辱。卑職從軍多年,何曾怕過。還請總兵大人不可辱我。」
曹雄冷笑道:「你若不是怕了,怎地百般阻撓本官發動進攻?朝廷下令進攻的旨意雖然沒到,但是朝廷不讓進攻的旨意不也沒到么?你沒聽過,軍情如火,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話么?叛軍立足未穩,此刻進攻,正是趁其混亂,軍心不穩之時發動進攻。當一舉平息叛亂,擒拿叛賊。大軍集結卻不進攻,在這裡乾等著,看著對面。莫非你史將軍目光如刀,能看死對方不成?」
「哈哈哈哈。」曹雄手下的十幾名將領紛紛大聲笑了起來。
指揮使黃正道:「史將軍不肯進攻,莫非是同為寧夏衛兵馬,同何錦丁廣等人有舊不成?」
史鏞怒聲喝道:「黃正,休得胡言亂語,你這是對我的攻訐和污衊。請你收回這句話。否則……」
黃正冷笑道:「否則怎樣?」
史鏞滄浪一聲抽出腰刀,喝道:「否則我便要和你決鬥,挽回名譽。」
黃正冷笑著跳出來一把抽出長劍,大聲道:「斗便斗,怕你不成?」
史鏞面色鐵青,一甩披風便要動手。黃正也伸著脖子做好了準備。
曹雄厲聲喝道:「住手。成何體統?大敵當前,自己人倒是鬥起來了。黃指揮使,你的話說的不對,怎可如此說史將軍?史將軍,你也不用如此過激。軍中將領說話,哪有那麼講究的?各退一步,否則軍法處置。」
黃正哼了一聲,瞪了史鏞一眼,還劍入鞘退了回去。史鏞也面色鐵青的收回了兵刃。
曹雄沉聲道:「諸位,我意已決,明日清晨發動渡河進攻。此刻起,不許任何人再提異議,違者軍法處置。史將軍,你有其他的想法也可以,但不可動搖軍心。你不想進攻,本官也不勉強你。這樣吧,你率你手下的一千兵馬作為後勤保障。我命你在明日凌晨之前集結一百條船隻,供大軍渡河之用。待我大軍渡河之後,你需保證運糧食物資過河,保證大軍供應。不得有誤。」
史鏞正待還辯解幾句,身旁副手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多說了。史鏞這才無可奈何的點頭道:「卑職遵命。」
曹雄點頭,當下對著其他人大聲吩咐道:「各位將軍,爾等即刻回營做好進攻的準備。給兵士們加加餐,吃些好的,好有氣力渡河大戰。本官也不多說,只說一句話。各位,平叛立功升官發財的機會到了,可休怪本官沒有給你們機會。誰不賣力,到時候別看著別人升官發財眼紅。對岸那幫叛軍乃烏合之眾。送上手的功勞,你們不拿,那豈不是傻子么?」
「不拿白不拿,我們可不是傻子。哈哈哈。」眾將領大笑起來,紛紛拱手告辭,各自回營整軍準備。
史鏞最後一個才走。曹雄起身準備去後堂歇息一會,發現史鏞還站在堂上,於是道:「史將軍還不去準備船隻么?」
史鏞沉聲道:「總兵大人,您真的看不出來,渡河進攻是不智之舉么?」
曹雄拂袖怒道:「史將軍,再說這種話,本官可對你不客氣了。」
史鏞嘆息一聲,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曹雄瞪著他的背影,眉頭緊皺。他何嘗不明白,此刻進攻的時機並不成熟,確實是一場冒險。但是,他不得不這麼做,他別無選擇。
八個月之前,曹雄還是延綏鎮副總兵之職。如今他以陝西鎮都督同知的身份兼任陝西鎮總兵之職,可謂是官運亨通。誰都知道,副總兵到總兵雖然看似只差一步,但其實這一步難上加難。多年以前,曹雄便是副總兵了,直到去年,他才正式成為了總兵官,而且靠的是其他的手段。
曹雄是陝西人,劉瑾也是陝西人。憑著這同鄉的『巧合』,在劉瑾上位之後,曹雄特地去了一趟京城,拜見了同鄉劉公公。而劉瑾也正需要地方邊鎮將領的支持,將觸手伸進軍中。一個副總兵來依附自己,劉瑾求之不得。
曹雄的官運便是從那時候亨通了起來。很快調往陝西鎮任都督同知,同時充任總兵官之職。而且,他這個總兵官還配有徵西將軍的印綬,這可是原來延綏總兵吳江手中的印綬。有印綬和無印綬的權力可是不同的。那意味著,他可以不經兵部,權宜調兵。
曹雄慶幸自己抱到了大腿,但他也必須要付出代價。比如這一次,劉瑾派人兩天前趕到靈州,嚴令他必須儘快進攻,平息叛亂。這不是朝廷的旨意,這是劉瑾的命令而已,但曹雄卻也不能拒絕。雖然以他的軍事常識來考慮,此時確實不宜進攻。但劉瑾告訴他,他必須進攻,他只能從命。
他不知道劉瑾為何這麼要求,但從劉瑾的信上,他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口氣和急迫的態度。曹雄決定拼一次。為了自己更進一步,能夠摸到兵部侍郎甚至尚書的權力而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