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學生主席

海選由校方主持，轟轟烈烈。

海報一出，許多人躍躍欲試。這是一場「得票多者當選」的直選。除了這一點，組織者不余遺力，力捧歷屆學生會主席，甚至各學生會各部門負責人，在畢業的節骨眼，會被學校推薦分配到好單位，成為進入好單位的最優通道，落得個好去處！

一時間，成為學生會幹部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成了惹眼的香餑餑。

海選一連持續了多天，可謂聲勢浩大。每天的競選，引來無數人看熱鬧。不同年級學生走馬燈似地，從一個教室去到另一個教室，看著一個個侯選人擦拳磨掌、輪番上陣，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台上鬥志昂揚，台下激情四射。特別是高中畢業的高年級學長們，更是磨刀霍霍，聲嘶力竭，一展身手。

在黑壓壓的台下觀眾眼中，幾名經常趁晚自習露面的學長，一一露面。許多人瞬間恍然大悟，明白了什麼是「有備而來」。

台上個個身著正裝。他們曆數曾經的努力和付出，有理有據，有禮有節，堪比講課的老師們來勁。

另有幾名面生的競爭者，趁著晚自習后熄燈前的短暫時間，進出於各間宿舍。他們對此行目的乾脆而直接：明天我參加競選，我來找各位作個自我介紹，混個臉熟。無心的到時捧個「人場」，有心的，投我一票。

一連多天後，一位蓄著蓋耳長發、皮膚黝黑的學長，漸漸進入人們視線。

學長其貌不揚，語不驚人、言不激昂，卻多了氣場。很多人看他在秋老虎尾巴的高溫天氣，穿了一套淺灰色西服，口角白沫，操著一口的江海壩子口音，站上講台，鎮定自若地掃視一番全場后，臉上多了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似笑非笑。只是很快，他發了話：

「各位學友，請允許我先作個自我介紹。我叫董留成。董是『董事長』的董，留是『留級』的留，成是『心想事成』的成……」

話里透著一種無厘頭式的樸實，明顯不與人爭鋒，不會一上台便大呼小叫，聲音尖得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他的露面，引發了不少競爭者鄙夷。有人在人群中小聲道：

「怎麼年頭，還有這種范進式的窮酸秀才？他不呆在田地里種莊稼，可惜了！如果讓他競爭上了學生會主席，一定是財校幾十年的笑話！」

台上的董留成不緊不慢，一臉滄桑。他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演講教室，繼續道：

「大家看到我長這副模樣，是不是很失望？沒辦法，爹媽給的遺失。有句老話，『人不可貌相』。大家不要忙著以貌取人。等我講完了，大家再決定該不該投我一票。我這個人經歷過於複雜。來財校之前，我因為天資不足，補習多年，中間因為高考失利，去小學校代過課；後來到化肥廠當過工人。接觸社會吃過苦后，。我發現我幹不了那些活，折回補習，最終考進這所中專學校，站到了這裡。我先聲明一點，我這個人不是家長作風，沒有家長意識，不想來一場家長式的說教。我只想說，『英雄不看出身』，我們更多不該問他有什麼來頭，關鍵看後天，而不是先天。人跟人不同。不同的人，特定環境、經歷，形成了一個人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簡稱『三觀』。『三觀』決定一個人做人的根本；加上生活的歷練，影響他思考的深度和廣度。但人是會變的，不是千篇一律。真正能讓一個人改變，得看他經歷了什麼，比如磨難和歷練。時下，學校和社會對我們中專生養成，

有著這樣、那樣的看法。我個人覺得，重點是怎麼讓一個人的『三觀』成熟，而不能胡亂下定義，強調框框套套。現在教育，如何影響一個人對於真、善、美的追求，才是核心和重點。細節不重要。比如像女生美不美甲、男生剃不剃光頭，或者學生穿不穿校服，甚至能不能歡奇裝異服，等等，那是一個人對美的追求，我們真正應該提高的，是中專學生的審美層次，由美學來決定，而不該成為我們教育的重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們在個人修養的細節問題上，強調千篇一律。真正需要的，是提高我們中專學生的審美能力、眼光，或者知識、技能。只有真正提高一個人的美學素養，知道內心的美才是真正的美；內心的強大才是強者，才是教育的本真。對於中專生，不能像小學生一樣，形而上學，一刀切，片面化、碎片化。一句話，我們不能簡單粗暴，定個制度，發個通知，通過嚴格檢查來實現教育。同志們，那是管娃娃，不是管我們中專學生。我們所要的，是樹立一種主流，引導每個中專生學好本事、提高能力，修正『三觀』，提高自己，謀取價值最大化。就像有人說的，『我們生而平等，人人都被賦予了追求美好的權利，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這一觀點放在今天，也適用。我們學校學生會作為一級學生自治組織，目的和宗旨，首先得成為學生的代言人、集體利益的代議人，個人義務和社會責任的點撥人；得為提高學生權益、樹立義、利觀念，維護個人尊嚴。從組織和保障看，我們學生會要跟工會一樣，維護好每個成員。只有我們把每個學生的各項權利、義務上提高了，當成主要目的，才能實現學生會的目的和宗旨。我這次來競選學生會主席，秉持的一點，是為在坐的每一名同學搞代言來的。說大話、講空話我不會。我只能說，我個人認為，學生會、學生會，無非是學生的協會，是代議人、代言人，發言人。幹什麼事情都有風險。我來參加這屆學生會主席競選前，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方方面面。不管什麼，得有底線思維。特別下一步，我必須做到，不能只圖一己私利，沽名釣譽。當個人利益與與大家利益衝突時，得放下小我成就大我。幾千年前，我們古人有一句老話，叫做『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人說這話的意思，『人都是自私的』，『大公無私不存在』；可我要說，同學，你錯了。這句話中的『為』是修為，不是僅『為自己』的『為』。『為己』是修為自己。整句話的意思，是人要有所修為，做到博學、明辨、審思、慎行，你才能被社會所接納；如果一個人不能修為自身甚至無所作為，將為社會所不齒，愧對天、地，愧對自己的良心。行了，我就說這麼多。我演講完了。」

董留成近乎大白話的話語，讓台下許多人懷疑，他是不是在演講？與前幾場的演講者相比，他的務實之風，清新自然，更像混沌中的一股清流，打動了每個人。相比而言，那些奶油小生式的競爭對手，一上台將自己包裝得精緻，一番用心打造的自我介紹，新詞頻出，像是麻辣燙一樣；等到切入正題，卻成了食之無味的雞肋，只能提高得聲音高亢，或者變換著神情激昂，末了，甚至成了喊口號，承諾中將空洞珠『躹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高調，用為高頻詞語。

相比之下，眼前的董留成不修邊幅，兩手空空，講話不帶講話稿，避口不談自己具備何種能力、有過何種的獎勵，更不輕易承諾當上學生會主席，將如何如何。董留成的看似平淡無奇，語不驚四座，卻「形散而神不散」，抓住了每一個人。人心的共鳴實際有難度。相比其他競爭者明顯背了講稿上台的，他的演講多了老成持重，少了稚嫩和理想化，沒有文縐縐的，卻引發許多人共鳴。

一連幾天的海選過後，董留成不負重望，成為學生會主席亮相學校禮堂。

亮相時董留成不緊不慢，上台後對著台下再次報以一個躹躬，臉上帶著像是面部神經麻痹一樣的「董氏」表情，惹得台下哈哈大笑。不知誰帶頭，突然喊了一聲：

「黑烏龜！」

不少人瞬間起鬨，台下陣陣雷動，讓整個會場像是開心麻花——這就是經過海選，人人熟悉了的「董氏」風格！

哄堂大笑之後，雙雙眼睛，盯向講台，期待董留成能再來一場更為樸實、更能打動人心的演講。可惜，董留成一反常態，中規中矩，先是對主席台上的王禧年躹了躬，說了一堆感謝校領導的話，接著表態說他將帶領新一屆學生會努力工作、不辜負校領導厚望，干好本職工作；隨後一轉，對著台下，卻是輕描淡寫，寥寥數語：

「我這個人能力有限，恐怕不能如同學所願，在此時對大家承諾些什麼。大家看我以後實際行動，會怎麼變現承諾。」

台下安安靜靜。一時沒有了激動，更沒有了歡呼雀躍。

因為海選中，董留成就不曾承諾過什麼；到了此時，他無須再承諾什麼。

散場成了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