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書生
她起身開門,只見洛淮抱著昨日外衫直直的站著,眼睛有些紅腫。
一見到她,洛淮便將衣服遞到她懷裡,沒有多言。
乘雲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洛兄…你何必對我這樣好?」
洛淮只是有些愧疚的搖了搖頭:「抱歉,我沒有能力償還你的恩情,也就只能做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乘雲覺得懷中的衣服就好像有千斤沉,她不知應該如何表達,只覺得此刻所有的語言都是虛偽的。
將外衫放好,她走出門,和洛裳並肩走向集市。
正在乘雲沉默的時候,卻聽到洛淮主動開了口:「我是個無趣的人,做事一板一眼,嵇兄不必將我做的事放在心上,我也只是為求心安。」
乘雲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為你的所為而感動也是我自己的事,洛兄不必這樣自謙。」
過了片刻,她又問道:「你會縫補衣服?」
洛淮點了點頭:「會。」
回答的還真簡短呀,但只是片刻,乘雲的目光便被周圍琳琅滿目的小玩意所吸引。
平日里見的都是些珠光寶氣的東西,很少見到這樣樸拙的擺件,一時間,她竟有些恍惚。
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攤位,那裡站著一男一女,是一對年輕的夫妻。
男子將一把普通的簪子戴在女子的頭上,隨即兩個人相視而笑,眼中滿是愛意。
這就是平實的幸福嗎?望著那女子的裝扮,乘雲忽然感覺心中有些失落。
一輩子都要以男子的身份活下去嗎?這明明是一個虛假的名號,卻將成為困住自己一生的枷鎖。
她低下頭,微微嘆了口氣:「這些民間的夫婦還真是幸福…不像我,只能被困在所謂的如雲富貴里…」
耳畔響起了洛淮的聲音:「其實這些幸福有的時候只是假象,不一定比你們世家大族乾淨…」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過了很久,才慢悠悠的說:「我姑母是被禽獸打死的,那個人是她丈夫,她死時,還有五個月的身孕…」
乘雲驚訝地抬起頭:「是正妻嗎?怎麼可能會這樣!那你們家還不得和他們鬧呀?」
洛淮有些無奈的勾起嘴角,笑得很諷刺:「底層的男子像牛馬,女子就連牛馬都不如,我姐姐婚後被她丈夫典出去給官老爺生孩子,血崩離世,她丈夫拿賣她得的錢買了個瘋姑娘…」
乘雲一向知道世家大族的女子過得有多麼屈辱,知道那種像寵物一樣的感覺,但如今聽到民間的情況,才恍然大悟,有時候,就連束縛都帶著一種甜蜜的滋味。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說,只是訥訥的點了點頭:「竟是這樣…你是江南人,看著又有書卷氣,我還一直以為你出自書香門第…」
洛淮淡然地點了點頭:「曾經也算。我父親是書塾先生,祖上有幾畝薄田;我祖父一脈是地方的縣官,還是有過繁榮的。只是後來父親因為殺了人,被處死,祖父也因為被人誣陷冤獄而亡。我父母去世的時候,我只有六歲…」
乘雲低下頭,長嘆一聲:「你可有兄弟姐妹?」
洛淮搖了搖頭:「我爹是個很好的人,他覺得女子生孩子不容易,只有一個就夠了。我家人丁單薄,只有姑姑和伯父,伯父走的早,留下了一個女兒。」
乘雲聽到這裡,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你們沒有了生計來源,怎麼生活呢?」
洛淮一向是面無表情,但在此刻,他的眼圈竟然紅了,就連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我們兩個孩子小,只有大姐和姑姑年齡大些,姐姐一直陪著我們,姑姑嫁給那禽獸得了些錢。那時候我太小了,全然沒辦法阻止…可後來…後來我十二歲了,姐姐卻為了我們…死了…」
說到這裡,他靠著路旁的樹,望著天空,眼角滑下一滴淚。或許是因為傷心的緣故,他的肩膀一直在顫抖。
乘雲急忙愧疚的說:「都怪我,讓你想起這些…」
洛淮擦了擦眼睛,平靜的笑了笑:「沒關係,我想和人說這些,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已經好多了,我小時候一直學書和照顧家事,到了十一、二歲就可以為別人謄寫文書,前幾年過了鄉試,便能去教孩子,就像我爹當年那樣。如今就更好了,若是中了舉,我就可以把妹妹和婆婆都接到京城來!」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神情變得很生動,絲毫不像平日那樣沉悶。
她勉強露出一絲微笑:「是啊,日子會好過很多的…」
過了片刻,洛淮忽然鄭重的行了一禮:「上次的事情幸虧有你,若不是你給了我那些錢,我那得病的妹妹恐怕就…」
乘雲急忙扶起他,語氣中也帶著幾分歡欣:「孩子沒事就好,這真是太好了!」
洛淮執著的行完禮,才肯起身,卻還是一謝再謝:「你真的是我們的救星,等妹妹過來,我一定會帶她登門道謝的!」
乘雲急忙擺手,本想說這只是小事一樁,但後來覺得這樣的事對於平民百姓來說自然是很重的,為了不讓洛淮心裡不舒服,她只是笑了笑:「到時候你把家人接過來,我們一起聚!我一個人在京中很無聊,咱們也算做個伴了。」
洛淮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
過了半晌,還是乘雲先開了口:「你真是個好哥哥!」
洛淮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愧疚:「我做的很不好,有很多想救的人我都沒有救成,我是很無能的…」
乘雲見他神色消沉,便拍了拍他的肩,又抬手一指前面的店鋪:「地方到了,咱們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