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宗師
「相公,紙錢...給我燒紙錢...」
睡夢裡,寧后的聲音好似遠方空靈的歌聲,縹緲而來。
「知道了,我帶了很多。」
白閻在夢裡說。
不過,他說完這句話就驚醒了。
按理說,這也算是噩夢了,可他並不害怕...
因為「鬼血」的緣故,他和這個世界都如存在一層隔閡,除了在常年生活在一起的人身上,他才會感到一絲熟悉。
他想著,也許就這麼一直下去,等到死亡的那一天,便足夠了。
此時...冰河結凍,千山萬嶺都染著雪白。
長空萬里,一切路徑皆被覆蓋。
真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
蜀地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雪...
當白閻走到寧家村的時候,村口的老人們正在聊著天。
「這大雪,不會是什麼不好的徵兆吧?」
「我聽說峽門寨子,孤河鎮子都被雪崩給淹了大半,死了不少人呢。」
「好歹還活了不少吧?」
「活著又能怎麼樣?沒了吃的,早晚不是被餓死,就是被凍死,說不定還要交換小孩吃呢...哎,可憐,可憐啊。」
「我們這村子臨近三指峰,三指峰也常常雪崩,不會影響到我們這兒吧?」
「閉上你的烏鴉嘴吧,我們沒事的,我們年年燒香拜佛爺,佛爺會保佑我們的......」
老人們說著說著,忽地停了下來,他們看到了一個外鄉人,一個秀氣的少年,一個穿著嶄新白棉襖的少年...
在交通閉塞的古代,一個村落大多時候是半封閉的,往來人員並不多,所以這個少年的出現就很顯眼。
而且他這一身棉襖,一看就不是便宜貨,有錢人家的,老人們心裡有了判斷。
忽地,一個眼角有塊斑的老嫗喊道:「欸,欸,這不是寧家的男人嗎?快過望鄉節,來這裡祭拜小后嗎?」
白閻停下腳步,禮貌道:「是的,婆婆。」
那老嫗道:「寧家那宅子早就荒廢了,若是沒人除草啊,你家娘子的墓碑都要被荒草給淹沒了...要不要我們這些老東西幫你啊?」
白閻抓出那一袋子銅板掂量了下,然後拋了出去。
老嫗接過。
白閻道:「那今年勞煩婆婆們幫忙清除雜草,明年我還回來。」
老嫗沒想到他這麼爽快,雙手捧著錢袋,大喜道:「好,好,寧后的男人就是豪氣,不愧是大家族裡的人。」
她抓著錢袋,一邊反應遲鈍的老人們頓時一窩蜂湧了上來包圍了老嫗,一個個嚷著也要去寧家的院子里除草,所以...得分錢。
...
...
白閻輕車熟路地到了寧家。
諾大屋舍,門前積雪無人掃,屋內桌椅塵埃重。
便是「吱嘎」一聲的推門,都激蕩起了空氣里的塵埃,形成一個個灰色的渦流。
白閻看著此間,露出笑容,然後放下包,取出紙錢,轉身來到了院子里的墓碑前。
風很大...
雪也開始落了...
可忽地,一重無形的氣流以白閻為中心,散了出去,將眼前的墓碑覆蓋住了,將一切的風雪擋在了外面。
真氣外放,本就是江湖一流高手的特徵,而能夠撐起一個穩定的真氣罩子,那就不是一流高手了,而是宗師。
白閻不知道別人的鬼血如何,可他的鬼血卻讓他擁有了無與倫比的領悟能力。
十歲那年,他入了唐家。
唐家大夫人對他很好,見他還小,便從家裡取了本《飛魚刀法》和《基礎真氣心法》。
想要修行唐家的家傳絕學,首先需得是唐家人。
白閻不是唐家人,能夠以小廝的身份學習功法,已經是極大的恩寵了。
《飛魚刀法》是什麼?
這是一門三流刀法,屬於有錢的公子哥兒能夠在黑市買到的貨色。
《基礎真氣心法》是什麼?
這是一門最最最基礎的內練的法子,至於能不能練出真氣,真的不保證,成了就是有效,沒成就是沒天賦。
可即便如此,這兩份功法也是挺貴的,普通人辛勞個幾十年說不定才有機會買下一本,而眾所周知,修鍊功法是需要配合葯膳和葯浴的,窮文富武,這句話並非說說而已。
然而,就是《飛魚刀法》和《基礎真氣心法》,讓白閻直接修到了宗師境界,一躍成為了江湖之中的翹楚人物。
說實話,他曾經以為自己厲害了,外出闖蕩了,就能夠開心起來,可他錯了。
鬼血的血之哀就如命運,死死束縛著他,讓他對一切都沒那麼在意...
就好像飄蕩在人間的亡魂,沒有任何的歸屬感。
諸多念頭閃過...
白閻手指輕輕點在紙錢上,紙錢「刷」的一下燃燒起來,在風雪中靜謐地燃燒。
「相公~~」
「相公~~~~」
寧后的聲音又突然響起,而這一次的響起居然有了方向,那是在泥土裡。
「取出我的骨灰盒,帶著它。」
寧后的聲音再度響起,而這一次白閻已經確定了聲音來自泥土裡的骨灰盒。
他也不猶豫,翻開泥土,取出埋葬在深處的瓷盒子。
瓷盒子巴掌大小,聲音正從中傳來。
「真的是你?」白閻有些不敢置信...
他能接受自己穿越到了古代,也能接受這是一個有著江湖、刀光劍影的世界,甚至還能接受有「鬼血」的存在,可現在...他覺得自己又需要多接受一個新鮮的事物了。
「是我,相公,難道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那這些天託夢給我的人,也是你嗎?」
「是我,因為...我要相公給我燒紙錢。」
「我已經在燒了。」
「可不是這種紙錢...我要相公自己做紙錢。這種紙錢,只有擁有鬼血的人做出來才能生效...」
「好。」白閻什麼都沒問。
他把骨灰盒放入包里,然後遵從著亡妻的指示,取了包里順來的一些黃紙,撕成長長的票子大小。
「還要筆,和調了你血的硃砂。」
「沒錢買筆,-也沒有硃砂,直接用血可以嗎?」
「可...可以吧,但別用太多。」
旋即,一副圖案在白閻腦海里浮現而出。
這就是一個符。
符頭是「敕令」演化的圖紋。
之下則是不是通常象徵「天地人」的三點,而是九道詭異的豎。
九豎之下,則是一個奇怪的圖案,白閻覺著像是一個坐在門后的什麼人。
最後結煞。
白閻精準地控制自己的血液,完成了紙錢,又以血為印,按了下去。
「這樣可以了嗎?」
「可以了。」
白閻抓起紙錢,燒了起來。
隨著燒動,一種強烈的發自靈魂的疲憊從心底生出,好像他最初學習刀法時,天天揮刀揮一萬多次之後產生的疲憊。
一陣暈眩傳來,他盤膝坐下,有點頭暈。
「相公,我收到錢了,你沒事嗎?」
「沒事。」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要你這麼畫嗎?」
「不好奇。」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突然向你要紙錢嗎?」
「不好奇。」
白閻從地面上抓了一把雪團塞入嘴裡,略作調息,感覺好了許多。
「今天可能不夠給你燒了,等睡一覺,我繼續來。」
「相公...你先去買筆和硃砂吧,我怕你身體會垮掉。」
「也行,隨便吧。」
白閻毫不介意。
他對這天地,對自己,都有種毫不在意的漠然。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他也是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