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感恩
工廠里有許多類似顧欣欣這樣,來自天南海北,年紀小小就進廠打工賺錢的女孩。她們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沒日沒夜地在車間的流水線上忙碌著,透支體力和汗水,掙那一份微薄的工資。她們過早地自立,辛苦地攢錢,省吃儉用,幫補家裡,也幫自己攢一份嫁妝。
長長的電話線、薄薄的匯款單,是她們與遠方的家人維繫情感的主要工具。她們把錢都寄回了家裡,寄回那凝聚著她們所有的愛與情感,那千里之外的故鄉。
一年到頭,她們對自己最奢侈的投資,也不過是添置一件新衣、買一雙新鞋,或是過年前狠狠心,掏一百來塊錢燙一次頭髮,風風光光地回一趟家。廉價的、大大的行李箱里,攢滿了她們給家人準備的禮物:給爸媽的衣裳、給兄弟的剃鬚刀、給姐妹的頭飾、給侄/甥兒女的糖果、給老人的糕點……
這些可愛的女孩們,往往沒有受過太多的教育,更沒見過多少世面,心思單純,不諳世事,又遠離家人,缺乏關愛,極容易受一些存心不良的「情感」或者物質誘惑,還滿心以後遇到了好人,碰到了真愛,陷入所謂愛情的圈套。
車間的這些管理人員,尤其是一些所謂的「開國老臣」、「皇親國戚」們,要文化沒多少文化,要見識沒多少見識,在車間卻是地地道道的山大王、人上人。他們早已過慣了自以為是、頤指氣使的生活,常常自認為魅力萬千,風光難擋。時有聽聞某車間經理、某領班、某技術員,甚至某組長,又「弄了個小妹」。你道是眾人長舌?捕風捉影地搬弄是非嗎?卻原來是這些人自己,以此為資本在四處跟人吹噓,無恥地將之當成為自己的「戰績」,恨不得給自己封上個「情聖」的名號。一旦出了什麼事,卻又像草狗一般縮回洞中去了。
萬幸搶救還算及時,顧欣欣沒有送命,出院時便直接被她父親領回老家去了。
欣欣爸爸是一位憨厚的老伯,時常看著女兒抹眼淚。這幾天何巧兒每天都去醫院,給老人安排吃住,順便奉命觀察老人的動向。讓人意外的是,老人家自始至終也沒有向她發難,更沒有去廠里鬧事,臨走時甚至還向何巧兒再三致謝,說多謝她救了女兒一命,多謝她這麼多天對他們的照顧。
何巧兒心裡很不是滋味,作為一名hr,她的職業操守和良心第一次產生了巨大的衝突。但她也十分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可能任由良心行事。老闆給她的指示是只負責醫藥費,其它的看家屬情況再做應對。簡單說就是如果家屬鬧就賠一些錢了事,如果不鬧就乾脆不管了。
幸好顧欣欣身體已無大礙,何巧兒心想,離開這裡對顧欣欣來說應該是眼下最好的選擇,自己不需要承受太過沉重的良心譴責。聽老趙說,這幾天曾祥慶嚇得都沒敢回廠上班,真希望這狗日的從此精神崩潰,不要再去四處禍害人家姑娘了。
顧欣欣再沒有回到工廠,曾祥慶蔫了幾日後,便又恢復了精神。依然每天人模狗樣、趾高氣昂地當起了他的山大王。雖然楊總把他叫到辦公室去結結實實罵了一頓,拍桌子踢凳地喝斥聲,連何巧兒在外間的辦公室都聽到了,但最終公司卻連個口頭警告的處分都沒給曾祥慶。唯利是圖的資本家,是不會用道德標準來用人的,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用一個小有瑕疵、小有污點的人,還更能方便於制衡這個人。在工廠,這種事早已被司空見慣,最終被公眾譴責、承受代價的,往往是這些孤身在外的女孩們。
每每見到曾經理背抄著雙手巡視車間,曉月便忍不住想念欣欣輕盈的身影,銀鈴般的笑聲。曉月十分同情欣欣,那一刀下去,她是感覺有多恥辱?有多絕望啊?她以後還能鼓起勇氣去生活嗎?眼前這個曾經理,油頭粉面,絲毫看不出年紀,此前連曉月也沒看出他已經結婚了。這個無恥的男人,利用那點權利之便,誘騙無知單純的小女孩。他可曾有絲毫為這個女孩惋惜過嗎?他可曾有一次懊悔過嗎?不!你看他看到年輕漂亮女孩時,仍毫不掩飾斜睨起那對桃花眼,如野狼一般齷齪的眼神。你看他雲淡風輕地與人交談,不時發出竊笑,一如既往的猥褻神態。曉月有時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覺得有女人為他自殺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但願天道好輪迴,善惡終有報。像這樣毫無廉恥的人渣,老天爺怎不早早收了他去?留他在這世上禍害一方。
時而同情,時而憤恨之餘,曉月竟也十分滿足起自己的現狀來。曉月曾經一度對自己的婚姻生出許多迷茫,幸福到底是什麼?曉月和秦軍兩人,算不上經歷過什麼自由浪漫的戀愛,一切都在父母主持下按部就班的完成,夫家經濟條件其實只算一般,老公又不是很懂事,打牌抽煙樣樣行,還時常不務正業。照顧孩子從來都是婆婆跟自己兩人的事,他只管當甩手爸爸。所謂愛情、所謂婚姻,就只是這樣嗎?可是相比欣欣而言,自己又是多麼幸運啊?一時之間,曉月心中充滿了對自己有名有份、光明正大的擁有一個愛人的滿足、對生命中不曾經歷過遇人不淑的感恩。
生活雖難,好在還有目標,有奔頭;家人雖遠,離別畢竟只是短暫。秦軍雖然紈絝習氣不少,可勉強還算顧家,也有頭腦。按小夫妻倆的盤算,估計到今年春節,倆人能就攢下三萬來塊錢。到時再找親友想辦法幫忙湊一些,在瑞城找個合適的地方,盤下個小門面,做點小吃生意,生意就算再一般,養家糊口應該是沒有問題的。那時便不必再受這牢籠般的管束,賺多賺少,都是進自己的口袋,更加不必承受這骨肉分離的苦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