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白茫茫的雪
「你找個機會，跟他坦白吧。」翟月明是這般想的。
「不行。」華安卿不同意，他繼續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鳳玉綸為人還是很和善的，也被此事氣得不輕，道：「能有什麼辦法，你確實做了此事，對么？」
「對，我不否認。」華安卿突然下跪，驚了眾人，道：「算我求你們了，別告訴他。」
「你跪我也沒用，你想騙小牧一輩子么？」翟月明算是體會到那種，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的感覺了。
「給我點時間，我會告訴他的。」華安卿鬆口了。
「好了，就這樣吧。」翟月明擺擺手，這些破事，太累心了。
殿內就剩翟月明和鳳玉綸了。
「本來想等安卿成親后在商議我們的事，沒想到．．．」翟月明是真沒想到。
鳳玉綸道：「我們的事，不急。」
「不急？你不想娶我了。」
「我想娶你，但是不急。」鳳玉綸說的真心話，他繼續道：「過幾天，繁盛錄就到了，過後再說吧。」
翟月明抱住鳳玉綸，柔柔地說道：「我的玉綸，真是善解人意呢。」
鳳玉綸也回抱她，露出暖暖的笑容。
＊
繁盛錄當天，華安卿與謝牧是一起來的。看著架勢，謝牧還是不知道真相。
在進行表的時候，謝牧上台，請求和華家的一個武將切磋。
在繁盛錄上，是可以找他人切磋的。
以前，文武世家商賈是涇渭分明的，經過明月公主的改造，也有不少小輩拜入不屬於自己世家的政派。
鳳玉綸與翟月明都品出了不尋常的氣息，謝牧那個小身子板，也不會武功，為何無緣無故便找人切磋。
「小牧。」翟月明叫住他。
謝牧一拱手，道：「公主，多謝您這些年來的栽培。」他不打算多說，轉身上台。
翟月明看著謝牧，還好那個出手華家小輩出手有分寸，沒傷他。
只見那個華家小輩，不知那抽出了一把匕首，一刀刺進謝牧的胸膛。
翟月明、鳳玉綸、華安卿同時起身飛上台，還是慢了。
謝牧睜大雙眼，倒下了。他們跑上台時，謝牧已死，鳳玉綸命人壓住那小將。
華顯運跑上台，奪過侍衛的匕首，一刀劈死那小將，他氣沖沖地道：「切磋不留分寸，敢殺死當朝謝大師，你該死。」
華安卿抱住謝牧的屍體，一直在哭。
謝牧跟了翟月明十二年，十二年間，他為明國付出了多少，多麼有抱負的一個男子，只有她最懂。
翟月明看著素來以老奸巨猾著稱的華顯運，真是做得滴水不漏。華顯運不知是從哪裡得知了謝牧的身份，安排了今天這場戲，到頭來，他還做了個好人。
華顯運早知謝牧與華安卿的事，如果說他為了讓華安卿成親才殺謝牧的，鬼才會信。
華安卿哭夠了，站起身，眼神絕望地看著華顯運，他拿起袍子，刺啦一聲，扯斷，道：「從今以後，你便再也不是我爹。」
華安卿背起謝牧的屍體，離開了王宮。華顯運年紀大了，白髮長遍了半頭，他抹著淚，拖著沉重的步伐，也離開了王宮。
內侍開始趕人，繁盛錄，不歡而散。
明月殿中。
「要不，我們找個理由，處置了華顯運？」原磊說道。
翟月明是個明白人，道：「你以為，華安卿為什麼在我面前上演一出割袍斷親的戲碼。」
華顯運是做錯了，可誰又能手刃自己的親爹呢？翟月明和華安卿是什麼關係，發小，她下不去手。
「對一個年近遲暮的老人來說，失去唯一的兒子，已經夠殘忍了。」鳳玉綸能體會那種感受。
「玉綸，我總覺得，心裡慌慌的，你為我算上一卦吧？」翟月明捂著心口。
鳳玉綸吩咐人回鳳將軍府去拿九宮八卦牌、六個銅子和一冊書卷，筆墨紙硯宮中都有。
鳳將軍每年只會給人算兩次命，泄露太多天機是會折陽壽的。
鳳玉綸將六枚銅子依次放到翟月明手中，道：「雙手合十，上下左右搖晃。」
她來回搖晃了差不多有五遍，將六枚銅子放下后，鳳玉綸執筆查找，解讀卦象。
翟璽從外走來，道：「姐姐，璽兒有事。」
翟月明跟翟璽走後，鳳玉綸拿著筆，心裡染上了幾分慌亂，他慢慢解讀卦象。
卦象解讀出來了，只有八個字，不多，卻足夠讓人崩潰了。
「違天逆道，歲不足三。」這就是說，翟月明做了太多違逆天道之事，活不過三年。他們馬上就要成親了，為什麼會，如此。
「玉綸，怎麼樣了？」翟月明笑著走進來。
鳳玉綸馬上把紙疊起來，不能讓她看到。
「是不是算出來了，給我看看。」
翟月明想拿過紙一看，鳳玉綸不肯鬆手。她察覺不對，道：「怎麼了，是算出什麼不好的了？」
「沒有，我算的不對，我們再算一遍。」鳳玉綸解釋道。
「你到底算出什麼，我還從沒聽說過，鳳將軍會為人二次算命。」
鳳玉綸就是不肯把紙給她，翟月明繼續道：「玉綸，給我看看，好么？」
「我要死了，對么？」翟月明猜測卦象。
鳳玉綸的表情變了，他慢慢鬆開抓住紙的手，紙張飄落，她撿起，好似自己要執行死刑一般。
違天逆道，歲不足三。她看著這八個字，轉身離開明月殿。
她走到書房，從最上層拿出一本書，此書叫做《北域農記》。
看來，她的計劃要提前實施了。
身為明國的公主為什麼要寫北域農記呢，當然是，有原因的。
自從北域一仗，柯多成了北域大王后，明月公主就常常在想，北域為什麼要數次攻打明國呢。因為窮呀，因為他們的土地長不出大米、種不出白菜，而羊肉是會吃完。為什麼他們要喝最烈的酒，因為最烈的酒能讓他們抵禦北域的寒風。
如果，他們的土地可以長出白菜呢。於是這十多年來，她不斷派人前往北域，嘗試各種可以種的菜。在第八年的時候，確實有一種菜可以在北域種出來。那片土地確實可以種出菜，朱雀使者觀察細微，發現不對的地方了，那片土地正在慢慢失去生機，甚是因為種菜，引發了好幾次小的雪崩。
《北域農記》所寫，主要是什麼種類的菜可以在北域的什麼地方種，該如何去養育它們。因為年歲的原因，北域農記共三卷，或許還可以有更多卷。
《北域農記》，看似是北域的生之神，實則是北域人的埋骨之書。如果北域人真的大面積種菜，十年二十年看不出什麼，百年之後，只怕北域，真的只剩下雪了，那才是北域人的噩夢。
別問翟月明為什麼這麼無情，北域人難道就不是人么，將來的北域人對付明國，只怕會更加絕情。你有你的北域要護，我有我的明國要守，只能看，誰比誰跟狠罷了。
《北域農記》本來可以一生都不問世的。可北域人勇猛高大且好戰，而明國，文臣在增多，武將在減少。照此以往，明國早晚會被吞併。
《北域農記》真正的秘密，她連鳳玉綸都沒有告訴。玉綸此人，雖是將軍，征戰沙場，殺人無數，可他的善意，會讓她一次次的震驚，這是翟月明窮盡一生都做不到的。
她每次撰寫北域農記時，璽兒都會在一旁看著。她也沒告訴璽兒這件事，可她總覺得，璽兒知道，可他什麼都沒說。
＊
「我不同意。」鳳玉綸驀然站起身，他道：「貞兒，你怎麼能讓我做這樣的事，你不覺得你很殘忍么。哪怕只有三年，我也願意娶你的，何必如此？」
翟月明讓鳳玉綸將《北域農記》一卷的十分之三送到柯多手中，條件就是，讓柯多出兵攻打明國，而明月公主，領兵出征，戰死沙場。事成后，明國北域休戰，《北域農記》全本送給於柯多，這是她為自己安排的。
「玉綸，你是懂我的。」翟月明也不想這般。
可明月公主是誰，多麼驕傲的人，從小到大，一直站在世間的頂端，一個連女德都敢廢了的公主。她為明國做了這麼多，也希望自己同翟堯謹一般，流芳百世，成為千古一帝。
最後呢，她成為了一個令人敢怒不敢言的暴君。說起明月公主，那就等同說起殘暴這個詞。她在位十二年，殺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家，扒了手指頭，數都數不清。
她已經如此，過去的，她改變不了，她只是不希望自己背負著無數罵名死去。她哪怕死，也要死得風風光光，就這麼簡單。
鳳玉綸激動非常，用力捏住她的肩膀：「翟月明，你對得起我么？」
「對不起，我．．．」
後面的話被他的唇瓣堵住，翟月明發現，原來玉綸也有這麼強勢的時候。氣息交疊，柔中帶烈，美人至此，他是如何也放不開了。
紗帳層層放下，你翻雲，我覆雨，何其快活。
愛到海枯石爛，最後卻只有情深不壽。
翟月明睜開眼，她還在鳳玉綸的懷中，慢慢移開他的手，想起身離開。
鳳玉綸一把抱住她，貼在她耳邊，柔聲道：「貞兒，我們成親，好不好？」
「玉綸，我能給你的，只有這麼多了。」
鳳玉綸如墜冰窖。
翟月明再次召鳳玉綸入宮，卻發現他已經離開國都了，他生氣了吧。
一年後，鳳玉綸同意前往北域，柯多隻看到幾頁北域農記就已經激動地不得了，自然是同意了。
朝堂上，華安卿代替謝牧的位置，成為翟月明的左膀右臂，只是他，再也沒有回過一次華府，也沒再叫過華顯運一聲爹。
大軍整裝待發，翟月明看著沉睡的璽兒，道：「以後，要當一個好陛下。」她吻在她的額頭上，這是姐姐最後一次吻你了。
翟月明轉身離開，翟璽抓著她的手，道：「姐姐，不要走。」
她扒開翟璽的手，左方承帶人攔著翟璽。
翟璽一邊掙扎，一邊流淚，聲音越喊越大，道：「姐姐，不要走！」
鳳玉綸站在城牆上，看著軍隊走遠。
這次出兵，只帶了五千人，只有一個原磊追隨著她。
到了寒都后，翟月明望著北域的茫茫雪山。
軍隊都待在寒都，在太陽即將普照大地時，翟月明騎著馬，孤身一人，前往北域。
「公主，你要去哪？」原磊跟著她半天了。
翟月明笑道：「原磊，回去吧。」她想騎馬離開。
「公主，明國，不能沒有你。三殿下，不能沒有你。我，也不能沒有你。」
原磊竟也喜歡她么，只是這份喜歡夾雜了太多東西，她沒法給他交代了。
「走吧。」
「公主，別走。」原磊還在勸她。
翟月明將朱雀劍置出，打到原磊身上，原磊被打下馬。
「把朱雀劍交給璽兒。」
原磊拿著劍，看著少女策馬，越跑越遠，雪山崩塌，少女無所畏懼，投入白茫茫的雪中。不知不覺中，熱淚滿面。
日頭才剛剛出來，她的生命卻已經走到盡頭。
北域之地，萬里飄雪，誰也沒能找到明月公主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