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七歲
五月的天,就像是女子的微笑,溫和而不疏淡,熱烈但不拘束,恰到好處。
太原城東南約四十里處的石橋水,十餘名宋軍斥候正在小河邊飲馬,為首的小將名叫劉胥,字子夔。此時,他顧不得享受這大好時光,正一手持槊,一手舉到額頭,站在一處土包上朝著太原方向著急地打量。
「少將軍,先喝口水吧!」一名老卒將水囊遞到劉胥跟前說道。
劉胥接過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用袖口擦乾嘴角,有些擔憂地問道:「叔,從善他們去了有些時辰了,怎麼還不見回來,不會是遇到麻煩了吧?」
「少將軍不必擔心,從善那小子鬼精著呢,應該不會有事的!」老卒自豪地說道。
老卒叫劉忠,劉家家將。也不怪他這麼自信,因為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劉從厚已經做到了將軍的親兵隊正,次子劉從善跟少將軍年紀相仿,二人從小就是玩伴,因為性子機靈,作戰勇敢,也做到了斥候什長。劉忠盤算著等這一仗打完了,憑藉那小子昨日斬獲的那顆北虜首級,怎麼著也得更進一步,到時候再託人說個媳婦兒,這日子才有盼頭。
正想著,一旁的劉胥繼續說道:「不行,他們沒幾個人,咱們得趕緊折回去看看!」
劉胥與劉從善情同手足,此時,比他親爹還著急,說話間,一個箭步翻身上馬。
「唉,少將軍,您等等小的!」
「弟兄們,快上馬,跟上……」
話音未落,只見河對岸揚塵四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不遠處,三名身著火紅色軍服的宋軍斥候拚命往這邊狂奔,為首的正是劉從善,他們身後,十餘名面目猙獰的金兵正窮追不捨。
「嗖~嗖~嗖」
隔著數十步的距離,十餘支羽箭呼嘯而至,幸虧劉從善機敏,提前伏到馬背上,好幾支羽箭都撲了空,而另外兩名宋軍斥候則因為躲閃不及,雙雙中箭,跌落馬下!
金軍不死不休,隨著雙方的距離越拉越近,金軍隊官猛地夾緊馬腹,戰馬吃痛,加速向前衝刺······只差兩個身位,他將手中的長柄鐵鎚高高揚起,眼中散發著嗜血的精芒。從雲中府一路南下到太原,死在他鐵鎚下的宋蠻子不下十人,他對那種殺戮的快感有著變態的痴迷。
劉從善用眼角的餘光瞥見近在咫尺的金兵,全身冰冷,汗毛直豎。背上的箭囊早就空了,腰間的手刀如何能擋住這必殺一擊?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
「從善小心,我來救你!」
此言一出,對絕望的劉從善來說,宛若天籟,他本能地再次伏在馬上。眨眼之間,劉胥兩箭連珠,破空而出,直取金軍隊官面門,後者見狀,臉色大變,急忙收起鐵鎚,來了一個蹬里藏身,堪堪躲過一劫。
不過就在金軍隊官慶幸之餘,劉胥已經打馬而至,一桿丈二長槊如毒蛇吐信,左右突刺,直奔其腹心,金軍隊官慌亂之中急忙揮錘格擋,一時間,金屬鏗鳴,火光四濺。金軍隊官明顯不敵,左支右拙之下,劉胥一記橫掃,將其重重掃落馬下,那隊官顧不得身上的劇痛,急忙起身往後狂奔……
眼看著自家隊官就要慘死,金兵士卒紛紛策馬上前相救,卻被後面跟上來的宋軍斥候死死攔住。
「噗!」金軍隊官逃無可逃,被劉胥一槊刺入后心,栽倒在地,身體抽搐了兩下,再無半點聲息。
「啊!蒲察大人死了!」金軍士卒見狀,瞪大眼睛驚呼!人群之中,一名金兵悄悄拉滿弓弦,對準劉胥就是一箭。
「少將軍當心!」說時遲,那時快,剛剛虎口脫險劉從善從馬上飛身躍起,一把將劉胥撲倒,那支羽箭卻正中劉從善的腹側。剩下的那幾名金兵見勢不妙,奪路而逃,老卒劉忠哪肯放過這個機會,急忙帶人追擊!
「從善,你咋這麼傻?」劉胥看著沒入劉從善身體半尺的羽箭,失聲痛呼,一時間手足無措!
「嘶~真……真疼啊!」劉從善捂著箭桿兒,疼得齜牙咧嘴!
「你忍一忍,咱們這就回營看軍醫,忍一忍……啊?」劉胥緊緊握住劉從善的手,顫抖著想要將他扶起來,慌亂之中,卻怎麼也扶不起來。
這時,追擊金軍得勝歸來的劉忠,原本還滿心歡喜,笑逐顏開,當他看到躺在劉胥懷裡的劉從善,笑容頓時在臉上凝固,連忙翻身下馬問道:「二郎,你咋了,你可別嚇唬阿爺吶?」
「叔~從善他,他為了救我……哎,都怪我太大意了!」劉胥滿臉愧疚地解釋道。
「叔,快來搭把手,咱們趕緊回營給從善看軍醫!」說著,就要將劉從善往馬上拽!
而劉從善由於失血過多,臉色變得慘白,他死死拉住劉胥的手,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少將軍,我快不行了,別……費力氣了!」
「胡說,你小子壯得跟頭牛似的,這點兒傷算什麼,你給我起來!」劉胥自顧自地拖拽道。
「胥……胥哥兒,咳~咳,咱們是……兄弟不?」劉從善掙扎著問道。
「是,我一直都把你當手足兄弟!」劉胥鄭重地說道。
劉從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個銀絲包邊兒的豆蔻香囊,深深地嗅了嗅說道:「嘿~這是歸義坊丙字巷……張家妹子送我的,幫我還給她,讓她……別等我了。」
劉胥將香囊放回劉從善手中,佯怒道:「少扯跟老子這些,我不認得什麼張家妹子,要給你自己去給!」
「好兄弟,算我求你最後一次,行不?她是個好女子,可惜······」說著,劉從善劇烈地咳嗽起來,不時有鮮血從他的口中溢出。
「二郎~」劉忠俯下身子,與劉胥一起托著兒子,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劉從善用盡全身力氣拭去劉忠臉上的熱淚:「阿爺,我就要下去見娘了,咳~咳咳,你跟哥······好好活~」
「我的兒啊~」劉忠抱住漸漸冰冷的劉從善,仰天痛哭!
劉胥紅著雙眼緩緩起身,緊緊握著手中的香囊,望著狼煙滾滾的太原城,久久不語!
這一年,他十七;
這一年,他失去了最好的兄弟;
這一年,是靖康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