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重逢
楊琳找到李婧時，她正在一家燒烤店後門刷盤子。
楊琳是從一位老同學那裡知道李婧的消息的。說是那位同學出差時，偶然吃飯遇到的。知道楊琳這七年都在找李婧，第一時間就聯繫到了她，還把當時拍的照片給楊琳看了。楊琳和李婧不僅是同班同學，也是鄰居，門對門的那種，到分開的那一年，兩個人朝夕相對了十載，只一眼，楊琳就認出了照片里的人。
楊琳高考後曾發了瘋似的找過她，也試過去她家裡，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從此以後，一點消息關於李婧都沒有。
已經分開了七年，七年裡沒有任何聯繫。這七年裡，李婧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彷彿這個人就從未出現過她的生活中一般，沒有任何痕迹。
每當她想探尋她們那夜分開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就感覺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把這一切試圖抹除。
時過七年，就在她對這件事情不抱有任何希望，打算放棄時，突然有人告訴她，有李婧的消息了，一瞬間她被喜悅沖昏頭腦，直奔這家店，只想第一時間見到她。
後門沒有照亮的燈，李婧靠著身後廚房的那一點微薄的光洗洗刷刷。幸好這天的月亮很大，也很亮。就掛在那，月亮外面一圈霧蒙蒙的。就像七年前兩人分開那晚的一樣亮。但是只怕是物是人非。
李婧面前是一摞一摞到小腿高的碗，一個碩大的紅色塑料盆，以及一桶鐵簽子，這是她今天的所有工作。這所有的一切將李婧圍得水泄不通，盆前還有一大灘污水。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灰的慘綠色短袖，身上的白色圍裙，滿是油污。手上帶著一塊手錶，她努力的往上推，一直推到臂彎處，沒一會又滑了下來，她又往上再推一把。
她身後是燒烤店廚房後門。透過門，依稀可以看到店裡的熱火朝天。
楊琳站在遠處拐角的路燈下，就遠遠地看著李婧。她站在那不知道多久了，一直踟躕不前，她從八點開始就在燈下站著，一隻手裡攥著一張破舊泛黃的報紙，一隻手拿著手機。
她反覆地看手機的時間，希望這時能有人給她打個電話，把她叫回去，可是跟商量好似的，一個消息也沒有。於是她有時故意讓手機發出聲音，轉念又覺得這樣的動靜太大了，顯得很突兀，迅速把聲音調低，彷彿隨著聲音降低的還有她的不自在以及尷尬。
她心裡希望李婧能注意到自己，但是出於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和情緒，她又害怕李婧看到自己。所以就有了她這一系列的動作。只是很可惜，或許是過於認真地刷盤子，也可能是不做完這些，今天工資就要被扣。李婧自始至終沒抬頭往路燈下看一眼。
總之，在燈下的這段時間，大概是楊琳這二十六年來最猶豫，最難以抉擇的時候吧。
終於，楊琳把舊報紙疊起來，放進包里。離開了路燈，一步，兩步，三步，走向黑暗裡，走向李婧。當第四步時，她愣了一下，想掉頭離開。一瞬間覺得自己就不該來。
但是又想，既然都來了，就說句話吧，畢竟自己也找了她七年了，總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吧。李婧要是能認出自己，那也沒算白來。要是沒認出來，自己也就是一個過路人。
而且很顯然，對方已經注意到有人過來了，自己掉頭離開豈不是很奇怪，萬一李婧再跑上前來，詢問一番，後面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一剎那間，楊琳腦子裡已經有無數個念頭劃過。
李婧也發現黑暗裡有人朝自己這邊過來了，沒有燈光，只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在暗處晃了晃，在五六米處停了下來。她有些害怕地朝著那個人影處，喊了一句：「是誰在那裡？」畢竟後門比較偏，再加上洗碗的污水常年潑在地上，地面坑坑窪窪的，氣味也很難聞，根本沒人從後門過。
人影突然動了，朝李婧走去。李婧眼裡充滿了驚恐，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把鐵簽子，以備不時之需。萬一來者不善，好歹先防個身，再喊人來，也來得及。
慢慢的，暗處的人走到了有點亮的地方，借著那一絲絲的光亮，李婧看清楚了來人，是個女孩子。那人又往前走了一些，不小心踩了污水塘，又撤回腳，不再往前，就愣愣的站那裡。
李婧看清楚來人，對方頭髮隨意的披著，美得落套，大眼睛小嘴，臉圓下巴尖，一襲白裙，配著小皮鞋，月光下顯得十分動人。李婧微微愣了一下，把手裡的簽子放下，緩緩站起來，「楊琳？」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這一聲，把楊琳迅速地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了現實。她沒想過李婧竟然先認出她來。哪怕七年過去了，還是第一眼認出了自己。「是我。」楊琳都感覺到自己聲音中的顫抖。
剛才只是遠遠地看，並沒有看清楚，現在仔細一瞧，只覺得李婧整個人顯得十分老態，瘦得有些嚇人，眼窩往下凹陷，眼睛也沒有往日的神采，眼皮向下耷拉著，顴骨很高，嘴巴有些發白的抿著。整個人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楊琳的意外到來讓李婧有些局促不安，她把沾滿泡沫的雙手先是放在滿是油污的圍裙上抹了一把，又放在自己慘綠色的短袖上擦了又擦。雙手通紅，被水泡得皺皺巴巴。
她伸出手，想跟楊琳握手，可是這樣的打招呼方式，卻顯得十分俗套而且奇怪。她又把手想收回去。就這樣，手半伸著，略微尷尬，就像這隻手的主人一樣。
楊琳突然「噗嗤」的笑了一聲，挽了一下頭髮，向前走了兩步，不介意污水弄髒自己的鞋子，伸出手，握住了那隻略顯尷尬的手。
「你好，我是楊琳。」
「你好，我是李婧。」
一如多年前，那個炎炎夏日，那個樓梯口，兩人第一次見面，也是這麼面對面站著。